第一章 天涯何處

賀蘭將一束桃花放在街邊的牌樓下,然後閉上眼睛,仰望天際,白花花的陽光讓她無處躲藏。

“蘇寧,快點回來,他們都說你死了,可我不信,真的不信。”賀蘭在心裏默默的念著。一陣清風吹起,灰塵落到盛開的桃花上,汙了純潔。

她的身後幾個小混混圍了上來。帶頭的劉顯,端正的五官之上,卻凝聚著一股浮躁的氣息。賀蘭聽見聲音轉過身去,不由倒退了幾步,劉顯的臉獰笑著,輕佻的說道:“賀蘭,你越來越像你那做婊子的娘了?”賀蘭蹙起眉頭,甩手向劉顯打去,劉顯反手抓住她的手腕,使勁的擰在手中,賀蘭痛的狠狠咬著牙卻沒有一絲的退讓,劉顯又玩弄的說道:“賀蘭,不要用這種凶狠的眼神看著我。紅袖閣,京城最大的妓院,就算有一天你傾國傾城,你也是婊子養的。”劉顯說完這話,哈哈大笑。賀蘭忍著,眼淚卻還是“啪嗒,啪嗒”的落了下來,落入了那幹涸的地麵。

街邊茶館裏一個黑衣男子,狠狠的握著手中的茶杯,額頭上一道清晰的疤痕,因為氣憤變成了青色。他努力的閉上眼睛,將杯裏的茶水一飲而盡。茶館小二見了,連忙小聲勸道:“客官,萬不可多管閑事,那帶頭的男孩是兵部侍郎的兒子,他舅舅是當朝宰相,惹不得的。”

遠處一個胖胖的男孩從街的另一側風風火火的跑來,賀蘭見他,大叫道:“石頭,不要過來。”那胖男孩,還是到了近前,拉住劉顯,笨拙的叫道:“不許欺負賀蘭。”劉顯見了胖男孩,又一陣大笑,“石頭,你以為你是蘇寧嗎?英雄救美!倒是那蘇寧,可真是一直不見蹤跡!”石頭聽了這話,大吼道:“要不是你,蘇寧也不會死。”石頭肥胖的身體一下撲到劉顯的身上,咬向他的耳朵,劉顯十四五歲的身體,比起九歲的石頭,不知道強壯多少?一把推開他,混混們一擁而上,將石頭推到在地,一頓拳打腳踢。】賀蘭驚恐地立即撲了過去,大聲求道:“求求你們,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劉顯捂著耳朵,大罵道:“打,給我使勁的打。”然後冷哼了一聲,“蘇寧,竟然死了,死的好,老子看他就不順眼。”

一個彪形大漢提著一把殺豬刀衝了過來,大吼道:“誰敢打我兒子。”混混見豬頭張來了,驚慌四散,連剛才囂張的劉顯也沒影了。好漢不吃眼前虧,劉顯自然明白。賀蘭扶起倒在地上的石頭,石頭抿了抿嘴角的血跡,道:“賀蘭,不哭,我長的胖,肉多,他們打不痛的。”豬頭張到了近前,罵道:“一群小兔崽子。”收了殺豬刀,關切的問道:“兒子,沒事吧!”石頭搖搖頭,“爹,沒事。”賀蘭站在一邊,小聲叫道:“師傅,都是賀蘭不好。”豬頭張憤恨的說道:“不關你的事,都是那群小兔崽子,等哪天逮到,不都宰了他們。”

回到紅袖閣,梅傲雪見賀蘭身上的灰跡,冷哼了一聲,然後漠視地說道:“明天,那男人派人來接你。”賀蘭愣了一下,那男人?那男人是誰?她剛想問,梅傲雪已經轉身離去了。

賀蘭咬了咬嘴唇,難道是她父親?迷一樣的男人,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提起。賀蘭十年的生命,對於他一片空白。

梅傲雪回到內室,一位白衣男子坐在屋中,見她進來,起身道:“王妃。”梅傲雪厲聲罵道:“誰是你們的王妃?”男子不由的顫抖了一下身子,梅傲雪坐了下來,端起茶杯,咽下一口茶道:“我已經和她說了,明天,你就把她帶走吧!”男子將桌上的盒子推到梅傲雪的眼前,說道:“這是皇上的諭旨,請……”男子頓了一下,“請閣主過目。”梅傲雪頭都沒抬,冷笑道:“過目?我還用過目嗎?”白衣男子皺了皺眉頭,道:“王爺會盡力將你們母女都接到靜闌的。”梅傲雪抬頭冷笑:“靜闌?十年前,如不是賀蘭,我早已與他恩斷義絕。”梅傲雪絕豔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的感情,隻有一種對皇室的蔑視。

白衣男子見她如此,隻得說道:“即然這樣,那雲淵告辭了,明天早上,我就來接郡主北上。”

梅傲雪一言不發,不送也不挽留,雲淵默默退出了房間。

門外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柔和的線條若隱若現,離別時王爺欲言又止的表情,他終於明白是何意?

洛氏皇族的恩恩怨怨,他不想介入,如不是王爺的指令,他也不會千裏入京。當他昨天早上站在通明殿,被龍椅上的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的時候,他已經徹底崩潰了。整整一天,他都被皇帝纏著,回答著不著邊際的提問,才換回了賀蘭可以離京的諭旨。

幾個紅袖閣的女子,不經意見到了穿堂而過的雲淵,驚恐的大叫起來,雲淵嚇的立即加快了腳步,離開這是非之地。

烏煙瘴氣的京城,已經受夠了,他想立即就是明天。

賀蘭呆呆的坐在房中,那男人?這是她第一次聽母親提起他,多麽生疏的稱呼,讓她都不明白是否真的會是他?他長什麽樣,是一個怎樣的人?……一切一切都是那樣的遙遠。

賀蘭手指劃過桌上八弦古琴的琴弦,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響。

穿過繁鬧的街道,來到錦繡樓。蘇蘇正在彈琴,悠揚的樂曲讓賀蘭站在門外久沒有進去,她望著蘇蘇火紅火紅的長袍,總是有一種心碎的感覺。因為除她無人知道琴中的浪音,是豔粉街花魁的孤獨。

蘇蘇纖細的手指壓在了弦上,微微一笑,百媚妖嬈。“賀蘭,什麽時候來的?”“剛到。”“今天怎麽沒有帶琴來?”蘇蘇又問道,賀蘭走到她的近前,蘇蘇嬌美的容顏在陽光縫隙間,分外嫵媚。“蘇蘇,母親說那人明天來接我。”

蘇蘇抬起頭望著賀蘭,沒有說話,手指在八弦古琴劃過,是那首蘇蘇喜歡的長亭送別,“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蘇蘇清唱著,淚水一滴一滴的落在琴弦上。

“蘇蘇,對不起。”賀蘭輕輕說道。

出了錦繡摟,賀蘭幼小的心突然顫抖了一下。望著蘇蘇房間飄出的粉紅色窗簾,她又一次想起了蘇寧。蘇寧你一定沒有死,因為你姐姐沒有怨過我。

賀蘭又拐進了紫雲樓。飄飄在一群舞姬中,就如一個看破紅塵,又在紅塵中輾轉的聖人,汙穢中生存,卻有超脫於萬物。就如蓮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飄飄拉起賀蘭的手,在舞池裏翩翩起舞,飄飄笑道:“賀蘭的舞技又進步了!”賀蘭苦笑了一下,飄飄見狀將她拉入房間。

“今天怎麽了?鬱鬱寡歡的!”飄飄一邊攪動著玫瑰露一邊問道,賀蘭低著頭,“飄飄,如果我離開豔粉街了,你會想我嗎?”飄飄笑了,將玫瑰露遞給賀蘭,“賀蘭,這裏不適合你,走了就幹淨了!”

“走了就幹淨了?”賀蘭重複了一邊,她不理解飄飄的這句“幹淨”是什麽意思?可她明白,離了豔粉街,就離了噩夢。

趁著午後,賀蘭乘車去了北城,一處很破爛的屋子裏,一個三十多歲麵黃肌瘦的男子,正在奮筆急書。見她來了,隻是抬抬頭,並沒有停下手裏的筆。

屋子裏都是破破爛爛的各色雜物。賀蘭從地上拾起幾張紙,默讀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賀蘭不懂這些,隨手又落到地上。賀蘭隻知道林先生與塵世格格不入,但他的學問卻是最好的。

賀蘭默默地將身上的錢都留給了先生,夠他一年半載的生活了。對於這個胸懷大誌而又沒落的文人,賀蘭做的隻有這些!

在夕陽的餘暉中,賀蘭小小的身體,落下狹長的影子。月無華,水無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