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北上邊郡

天漸漸的暗了下來,回來的路上,馬車又拐進了一個胡同。站在田家的門前,望著漆黑的大門,六歲那年的拜師依舊曆曆在目,先生本是厭棄她的,可還是因她的詩而收下了她。“不出世卻隱於市”,先生淡泊名利,卻身在京城的繁華鬧市之間,禮先生說:這是大隱於市。

賀蘭在田家的門前躊躇了許久,最後還是敲開了大門。先生在作畫,書房的門匾上依舊是“天道酬勤”四個大字。賀蘭望著先生筆走遊龍,東方畫的氣勢在筆下熠熠生輝。

先生畫的是墨竹,清秀淡雅,遠離塵囂,和先生的心境一樣不沾染一絲世俗的塵埃。

先生把畫筆遞給了賀蘭,蜻蜓點水間,隻見:遠處的高山隱現,近處江麵彌漫著靄靄晨霧,望江亭上孤單的身影仰望飛過的雁群。不知心喜,還是落寞。

先生皺著眉頭,問道:“賀蘭,你要離開京城嗎?”賀蘭點點頭,先生又說:“四年了,該教你的都教了。離了京城,也不要荒廢了學業。棋能定神,畫能養性,字能修身。”

先生又道:“我也老了,以後也不收徒弟了。我們師徒一場也算是一場緣分。”微微間老淚迷漫了他的雙眼。

賀蘭忍著淚,屈膝而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在所有的先生裏,賀蘭最敬重的就是這田先生,田敬文。

走出田府,饒過巷子,遠遠望見豔粉街五彩斑斕、璀璨奪目的燈光。繁鬧浮華間,花紅酒綠,紙醉金迷。豔粉街,伊人一笑醉千金。

“世界末日來了,世界末日來了……”風先生的聲音。

風先生不姓風,他從哪裏來,無人可知,他到哪裏去更無人會知。整日瘋瘋癲癲的,靠紅袖閣的施舍度日,白天四處閑逛,晚上就睡在紅袖閣的草棚裏。

賀蘭見他,忙下車拉住了他,嚴厲的說道:“先生,你怎麽又亂跑?母親見了,又該罵你了。”賀蘭拽著他向紅袖閣的後院走去,她一直想不明白母親怎麽能收養一個瘋子呢?

路上,風先生突然低語道:“賀蘭,你要走了吧?”

賀蘭愣了一下,“恩。明天就走。”

風先生笑了,貼近她,神神秘秘道:“賀蘭,你會回來的,而且會很風光的回來。”他雙臂揮舞著,展示一個大大的動作。然後又傻笑起來。

賀蘭將他送回草棚,龜奴送來了晚飯,他便狼吞虎咽的吃起來。賀蘭出了草棚,身後卻傳來了低低的聲音,“賀蘭,在外要小心,記得不管遇到怎樣的困難,一定要活著回京城。”賀蘭轉過身去,他依舊忙三疊四吃著晚飯。賀蘭搖搖頭,默默的離開。他不瘋,一點都不瘋。

明天就要離開了,離開生活了十年的豔粉街。紅袖閣的庭院,賀蘭抬頭仰望夜空,天上的星星依舊眨著眼睛,點綴著豔粉街浮華的宣泄。

梅傲雪走進草棚,男人抬起頭,冷冷的說道:“你來這裏幹什麽?”梅傲雪沒有出聲,男人又說道:“你應該對她好一些,怎麽她都是你女兒!”梅傲雪冷笑了一下,道:“傲冰,你可以離開這裏了!”男人低哼了一下,“十年了,你恨所有與你有關聯的人,如不是母親臨終遺言,我才不會來這裏。”梅傲冰大笑了幾聲,伸手將水桶裏的水打在臉上,露出他原本的模樣。絕色傾城。

“姐,賀蘭走了,我的親人也走了,留在這裏我也沒有任何的價值了。”梅傲冰仰著絕塵的臉默然的說道。

“知道就好。”梅傲雪轉身離去。

梅傲冰一拳打在草棚的支柱上,稻草淅淅瀝瀝的落了下來,遮住了他憤怒的雙眼。

晚飯時,梅傲雪依舊冰冷的麵孔,臉上沒有一絲離別的悵然。賀蘭抬頭凝望著她,她覺得從來也沒有了解過她。但賀蘭知道,她所有寧靜、冰冷的背後,都是歲月留給她的傷痛。或許她的離去,會撫平她痛苦的記憶,痛苦的依戀,無法舍棄的似水年華。梅傲雪,一個美麗而又孤單的女人。

離開母親,賀蘭低著頭走回自己的房間。沒想到禮先生在小花園的涼亭下等她。見到他,賀蘭有些激動的叫道:“先生。”這個世上,也隻有他不會嫌棄他。先生用他寬大的手掌撫摸著她的頭,“賀蘭,你真的要長大了。”而後將一條金黃色的項鏈,放入她的掌心。項墜是一個鑲著玉質六芒星的圓環,圓環上盤旋著兩條對應著的龍騰,六芒星的正麵是一隻怒吼的龍頭,背麵則是用伏羲文精心雕刻著兩個字,“天澤”。

龍?天澤?

禮先生彎下腰,將項鏈鄭重的帶在賀蘭的頸上,“賀蘭,這是龍水玨,你身份的象征。”

先生托起項墜,“天澤是你父親的名字。你還記得你第一次到田先生家回答的考題嗎?皇龍在天,萬民在地。天將祥瑞,地生富貴。龍無恩澤,民不聊生。這裏有你父親的名字,也有你兩個伯父的名字。天祥,天瑞,天澤。”

賀蘭深深的點了點頭,天澤,父親的名字。

先生意味深長的拍拍她幼小的肩膀,“賀蘭,到你父親哪裏要聽話!你是一個好孩子,我……”先生不知覺的將頭瞥向了一側,話到嘴邊卻咽了下去。

先生站起來,望著夜色,又道:“已到燃燈,天明不遠。賀蘭,等你長大了,就會明白大人們的一片苦心。”先生轉向她微微一笑,但這笑還是有幾分的不自然,賀蘭迷惑了。“賀蘭,我走了。”先生悠悠的說道,“先生,再見。”先生笑了,“賀蘭,你知道再見是什麽意思嗎?再見,再見,希望再一次見到你。”

望著先生離去的背景,淚水終於流了下來。不知留念,還是迷惘。十年,整整十年!賀蘭不明白為何母親不愛她,而她卻找來很多先生為她傳道解惑?他也不明白先生若有若無的眼神,是何意?她也不明白蘇蘇的憂傷裏,牽絆的是什麽?她也不明白飄飄厭世絕塵,可為何還有身在豔粉街這花紅酒綠之地?她也不明白為何林先生久不能金榜題名,可還要擠向仕途?她也不明白田先生桃李天下,可為何居廟堂之遠,卻憂於天下?她真的不明白大人們的世界,為何是那麽的複雜?

清晨,一輛泛銀的馬車停在了紅袖閣的門前。賀蘭站在門前,望向裏麵,為何紅袖閣裏所有的姑娘都出來送她,可母親卻不來。她連這一時刻都吝嗇她的感情嗎?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為何她是一個例外。

馬車前,男子如春風一樣的輕柔,賀蘭一時驚呆,男子氣憤的別過頭去,賀蘭才發覺原來紅袖閣的女子不是為了她,而是為他,才來相送。賀蘭苦笑了一下,她何時都是多餘的!

馬車緩緩的離了紅袖閣,車上的鈴鐺發出清脆的響聲。賀蘭探出頭去,紅袖閣姑娘們手帕在風中招搖。還是沒有見她,本想就這麽縮回,卻望見了她站在二樓的平台上,望著她遠去的方向。眼睛突然濕潤了,她還是愛她的,隻是她有太多的苦衷,也不忍這離別的傷情。賀蘭的淚水輕輕的流淌,她不想讓任何人見到她的淚水。搖搖晃晃的馬車,這一別何時才能再見母親?為何不能同往?為何我們不能像普通人一樣快樂的生活?為何隻有離了母親,才能與他生活在一起?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