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近香聽了陽成和的話,不以為意地笑道:“和姐姐說傻話了,我怎麽會不理你呢。”

陽成和看著近香的笑臉,秋日陽光通透,突然覺得有點涼。近香看著陽成和的臉色從氣憤變得蕭索,也覺得有點悶,莫名其妙地。

突然陽成和就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了,心頭的憤怒好像一瞬間被抽空,也許她不該這麽衝動地跑來,隻為告訴她這個殘忍的消息。

“和姐姐?”近香見陽成和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半天都不說話,於是碰了碰她的胳膊,試探著喚道。

陽成和喪氣地一屁股坐在街邊的石墩上,過了一會兒才道:“家裏出了這樣的事,你跟哥哥……你們的婚事可能要延遲了。近香,我看這霍府挺好的,你多在這裏做些時候,過年再回家吧。”

她的這個掩飾一點都不自然,何況近香是多敏感多了解她的人。近香心裏知道一定是出大事了,心中焦躁起來,拉著陽成選的袖子,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和姐姐,你直接跟我說吧,到底是出了什麽事了,你騙不過我的。”

陽成和知道再掩飾也沒用了,一咬牙一閉眼就直接低吼了出來:“我哥哥要跟縣令的女兒成親了”

“和姐姐,你騙我的吧?”近香知道陽成和不會拿這樣的事情騙她,可是她還是這樣問出了口。除了這句,她忽冷忽熱的腦子裏再想不出其他的話來。

然後兩個人就這樣愣愣地看著對方,誰也沒有再說一句話。她們從小一起長大,總是有說不完的話,總是能一眼看穿對方在想什麽,這個時候,卻同時失語了。

過了不知道有多久,近香終於從昏昏沉沉中尋到了一絲清明,張了好幾次口,才成了聲:“和姐姐,你都告訴我吧。”

陽成和又盯著近香看了許久,才低聲道:“聽我阿爹說,當時他被關在大牢裏,卻被好吃好喝地伺候著,獄卒對他也特別客氣。他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有獄卒告訴他他遇到貴人了。幾天後他就被放了出來,縣丞親自把他送出縣衙,還堆著笑讓他以後多照顧。我阿爹就是個小生意人,從來都隻有對著當官的點頭哈腰的份,哪裏會有當官的笑著討好他,所以一直驚疑不定。他們還幫他準備了一輛馬車,馬車走的時候,那縣丞突然說了一句:‘等令公子跟縣令的小娘子成親,本官一定上門恭賀。’我阿爹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回了家,跟我哥哥一問,這才知道了是怎麽一回事。他們說隻要我哥哥娶了縣令的小女兒,他們就能幫忙把這件案子壓下來,不然我阿爹這輩子都要在大牢裏度過了。我哥哥他……他竟然答應了”

說到這裏,陽成和火氣就又冒了起來,“我阿爹其實膽子很小,做生意一直安守本分,又怎麽會夾帶朝廷禁物?這件事情怎麽想怎麽奇怪,我阿母還不讓我去問我哥哥,說我哥哥心裏難受,連飯都不吃,他也是為了我阿爹,為了這個家。不過我還是找了個機會,逼著我哥哥說出了實情。原來這一切,都是他招來的他自己去招惹了縣令的女兒,人家為了逼他娶她,就設計了這麽一出近香,你說我哥哥怎麽成了這麽個人”

近香安靜地聽她說完,聽她義憤填膺,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點什麽來接她的話。這整件事情,就像一個噩夢一樣,她總覺得隻要醒過來就好了,卻總也醒不過來,直到陽成和搖晃著她,

“近香,你現在跟我回去吧,你回去了哥哥一定就能改了這個主意了”

近香想衝著她笑一笑,卻總也笑不起來,許久隻說了一個字:“好。”

她知道她回去也沒有用,她的選哥哥放棄她了,可是她就是想去問個明白。為什麽她會這麽輕易地被放棄,為什麽她總是這麽輕易地被放棄?阿母是這樣,現在選哥哥也是這樣,都有不得已的苦衷,都在不給她任何解釋的時候丟棄她。

“你果然來找她了。”陽成和拉著近香剛剛轉身,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映入眼簾的是一個一身翠色的女子,手纏長鞭。

“玉姐姐?”陽成和吃驚地看著玉殊,“你怎麽來了?”

玉殊看了渾渾噩噩的近香一眼,然後轉眼看著陽成和答道:“上次我走的時候,大師兄告訴我等近香過了十五歲生辰他們就要成親。”說著她又看了近香一眼,繼續道,“我問了近香的生辰,算著就快到時間了,又怕他不給我送信兒,所以就自己趕了過來。我想大師兄成親,我總該來觀禮的,誰知道剛到你們家,就看到伯父伯母急得團團轉,一問才知道你不見了。他們大概說了事情的經過,我想你肯定是來找近香了,所以就問了路趕過來了。你們現在是要去哪裏?”

“回家。”陽成和答道。

“我也是這麽想。”玉殊說道,“我覺得這事很蹊蹺,我已經給二師兄送信去了,讓他幫忙看怎麽揭穿那個王八縣令的陰謀,這樣大師兄就不用把自己弄得這麽憋屈了。”

“他才不憋屈呢事情都是他惹出來的,他自己都不想著要解決,他憋屈個什麽勁兒”陽成和癟癟嘴道,陽成選在這件事情上的處理方式,讓她極度失望。

“阿和妹妹你不要這樣說大師兄,他也是逼不得已。他這樣犧牲自己,也是為了救伯父。”玉殊連忙幫著陽成選辯護道。

陽成和不想和她爭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她現在隻關心一件事情,就是怎樣能讓她哥哥還跟近香在一起,甚至於剛聽到玉殊說要找她二師兄那一刹那的悸動都被拋到了腦後。

近香混混沌沌地跟著她們走了幾步,像是突然清楚過來,停下腳步道:“我要跟府裏說一聲。”說著轉身就跑,留陽成和跟玉殊兩個人在外麵等著。

玉殊吃驚道:“她還有心思顧這個?”

“近香很辛苦。”陽成和答道。

玉殊疑惑地看著陽成和,陽成和卻沒再說什麽。在她的心裏,這個玉殊也是想跟近香搶走哥哥的人,尤其是剛才玉殊幫著陽成選說話,更讓她覺得他們一起都在欺負近香。

很快近香就跑了出來,陽成和難得的細心,卻發現了她臉上有哭過的痕跡。可是玉殊在旁邊,她隻能緊緊握著近香的手,告訴她她會一直站在她這一邊。

三個人趕回家時,已經是下午了。陽成大嬸一見陽成和,臉上終於鬆快下來,就走過去伸手拉她,卻在看到她身後的近香時,僵在當場。

玉殊問候了陽成大嬸一聲,徑直跑到呆坐在院子中間的陽成大叔麵前,開口問道:“伯父,您確定您沒有夾帶任何朝廷禁物?”

陽成大叔抬頭看著麵前的女孩兒,肯定地點頭道:“沒有,絕對沒有。”

“所以說這就是一場陷害了?”玉殊總結道:“既然是陷害,那怎麽能讓他們得逞?”

那邊玉殊仔細地跟陽成大叔了解當日的情形,這邊陽成大嬸看著近香,囁嚅著不知道要怎麽說才好。近香沉默了很久,才抬頭道:“嬸嬸,我想見見選哥哥。”

聲音依舊乖巧,卻再也不是那樣的甜糯了。

陽成大嬸呆愣地點點頭,伸手往後麵指了指道:“他在屋裏,你去吧”

近香扯起一個笑,衝陽成大嬸一點頭,飛快地就往後麵去了,陽成和想要跟上,卻被陽成大嬸伸手拉住了,把她拉到陽成大叔旁邊,聽玉殊跟他們說這件事情要怎麽解決。

近香一口氣跑到陽成選的屋門口,推開門走進去,一眼就看到陽成選呆呆地坐在案前,望著案上的一隻竹蜻蜓發呆。

那隻竹蜻蜓近香認得,是她送給他的。以前他送了她一隻竹蜻蜓,她天天都拿出來看,看久了就覺得隻有一隻有點孤單,於是就自己動手,做了一隻一模一樣的,然後送給了他。

開門的聲音驚動了陽成選,他頭也沒抬,苦笑著等進來的人開口勸他吃飯。誰知道過了好一會兒那人也沒有出聲,他心中一動,緩緩地抬起頭,果然站在他麵前的不是他的香香是誰?

近香看著他,還和以前一樣叫道:“選哥哥。”

陽成選慢慢站起身來,伸手去拉她,沒成想她卻後退一步,躲開了他。

“選哥哥要成親了,我們也該避嫌了。”

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就像重錘一樣敲打在陽成選的心上。他頹然地收回了手,“香香,你怪我吧,是我對不起你。”

“選哥哥已經決定了嗎?”

長久的沉默,整個房間的空氣都一片死寂。許久,陽成選才開了口,卻仍是那句:“對不起。”

近香很想風輕雲淡地笑著對他說:“你沒有對不起我,我理解你的苦衷。”可是她發現自己做不到,這麽多年的信賴和依靠,她一心一意地等著他,等著跟他在一起,卻這麽輕易地碎掉了。

“對不起有什麽用?你對我說對不起有什麽用你有沒有想過其他的辦法,有沒有想過不要接受他們的威脅?”近香突然一陣淒厲地叫吼,兩行淚水就這麽流了下來。她一步步地退到門邊,搖頭道:“我總是被拋棄的那一個,總是這樣的。我不怪你,我不怪你……”說著說著就泣不成聲,隻覺得喉嚨被卡著,什麽都說不出來,一掉頭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