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吃飯的時候異常安靜,近香覺得氣氛很詭異,於是把頭低得不能再低,目不斜視,隻管安安靜靜地把飯菜往嘴裏送。她其實有個很大的疑問,卻又沒有辦法問出口:她昨天是怎麽到這裏來的?

吃完飯,四個人先後走出客棧,阿才跟小二一起把三匹馬牽了過來。近香站在那裏,有點尷尬。跟誰共乘一騎都不大好,她有心要自己走回去,又實在不知道這裏到底是哪裏,萬一離霍府太遠,她要走到什麽時候?正左右不是的時候,張敞已經翻身上馬,催馬緩走幾步到她麵前,朝她伸出手笑道:“近香妹妹,委屈你跟我騎一匹馬吧,霍府離這裏遠著呢”

近香沒有更好的主意,於是點點頭,搭著張敞的手,微微紅著臉上了馬。張敞等她坐穩了,右手把韁繩一抖,緩緩地催馬上路。霍惟義站在一旁,握著馬韁的手已經被勒出血紅的印子來,他卻渾然不覺,隻用冒火的眼睛狠狠地盯著馬上的兩個人,恨不得衝上去把他們全都拽下馬來。阿才在旁邊一直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家公子的臉色,見勢不對,忙嗬嗬笑著插話道:“公子,我們也走吧?這會兒天色還早,回去不準還能趕上午飯呢”

霍惟義狠狠瞪他一眼,蹬著馬鐙上了馬,揚長而去。阿才委屈地癟癟嘴,趕緊爬上馬背揮著馬鞭追上去。

不多時就到了西城縣城,轉過兩條街就是霍府了。近香輕聲對張敞說道:“張大哥,謝謝你帶我回來。就到這裏吧,我下去自己走。”

張敞果然收緊了馬韁,輕輕巧巧地跳下馬去,轉身對著近香伸手笑道:“下來吧”

近香借著他手上的力跳下馬去,笑道:“麻煩張大哥了,張大哥請上馬吧。”

張敞牽著馬慢慢往前走去,一邊笑道:“我跟你一起走過去吧,橫豎我又不是霍公子。”說完若有所指地看了近香一眼。

近香看他的神情,心想他肯定知道什麽了,一定是霍惟義胡說八道。想到這裏,對霍惟義又討厭了幾分;又想到他回來了,要是還時不時來招惹她,她在霍府就要呆不下去了。現在的她已經不比從前,可以硬氣地對霍夫人說“正好我也要回家了”,想著想著,又煩惱起來。

張敞注意到她神色變化,心中暗想這樣遇到她也算是緣分,不如幫她一幫,讓她能安安穩穩呆在霍府吧。打定了主意,側頭對近香笑道:“你昨天出府,有跟什麽人說過嗎?一整天不在,也沒留個話的話,霍夫人怕是會不高興吧?不如我陪你一起過去,就說你是我遠房表妹,昨天來看你,然後我們一起去你家看你阿爹阿母,今天才趕回來。霍大人跟我父親有點交情,他們大概就不會為難你了。”

近香聽了張敞的話才想起她昨日的莽撞來,心裏感激張敞想得周到,連聲道謝。於是他們找了一家茶樓坐下,看著霍惟義主仆進了府,約莫著又過了一個時辰,才起身往霍府走去。

霍都尉不在家,霍夫人出來迎客。見了張敞,客氣地請進屋去,吩咐下人備茶備飯,一邊笑道:“趕巧義兒也在,我叫他出來,你們說說話,讓他好好向你學著點,不要整天隻知道胡鬧”說著又特意看了一眼張敞身後低著頭的近香,遲疑片刻,依舊笑道:“阿敞跟水娘子認識?”

張敞笑著把近香拉到麵前,對霍夫人道:“說來也巧,我前兩天應邀去南鄭縣參加我師兄的婚禮,閑話間竟發現我一個遠房的表叔就住在他家隔壁;更巧的是,他說他女兒在西城霍府做工。我本來打算等他婚禮一完就來府上拜訪,誰知我那遠房的表叔思女心切,拜托我來求個人情,把表妹接回去住上兩天。昨天我就過來了一趟,偷了個懶兒,直接把表妹接走了,實在是太失禮了,夫人千萬要諒解才是。”

霍夫人一直微笑著看著他們,等張敞說完,才慈愛地笑道:“原來水娘子是阿敞的表妹,這可真是巧了”一邊說一邊稍稍地打量了近香幾分。

“是啊,可不巧了”張敞笑著附和道,一雙眼睛卻隻停留在近香臉上。近香隻覺得他看她的眼神特別奇怪,好像親熱得太過分了些,他站得好像也太近了些。一時不知道他到底是在賣什麽藥,隻好低下頭躲避他的目光,臉上習慣性地泛起一團紅暈。

這番景象看在霍夫人眼裏自然有了更多的含義:比如說這位年輕有為的張公子對他的這個遠房表妹實在是太過親近,再比如說這個水近香含羞垂頭的模樣也別有深意。這樣一番看來,對近香就多了幾分不屑,幾個月前在她麵前說她絕不攀權附勢的時候是何等地信誓旦旦,如今遇著了這麽個表哥,不也做出這番模樣來。不過她的心倒是放了下來。義兒不知道鬧什麽又跑了回來,她還擔心他會對這個鄉下女孩兒念念不忘鬧出什麽笑話,現在倒是好了。義兒的性子她最清楚,不過就一時錯看,追逐這一點與眾不同,等他看了這番景象,不心生厭惡就已經很難得了。

看霍夫人慢慢放鬆了心神,張敞臉上的笑意更深,拉起近香的手對霍夫人道:“我先送表妹過去,回頭再來跟霍老弟敘舊。”說著領著近香就出了正廳。霍夫人看他這番無禮的舉動,隻當他被近香迷了心竅,嘴角淡淡地浮起一絲嘲諷來。

出了門轉過一座假山,張敞忙放開近香的手賠笑道:“冒犯近香妹妹了。”

近香這一會兒已經想明白了他的緣由,對他感激不盡,哪裏還有計較,忙謝道:“多謝張大哥。”

張敞看她明白,倒是很開心,笑著答道:“謝就不必了,我沒有妹妹,倒是真盼著有你這麽個妹妹呢。”

近香不接這話,卻笑道:“當然是要謝的。張大哥要是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回屋去了。”她心裏明鏡似的,他幫她自然是看在選哥哥的份上,這話自然也是客氣話。看方才的景象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家,自己哪裏高攀得上。

張敞點點頭道:“去吧”

近香走了幾步,又想起一事,回頭問道:“張大哥娶妻了沒有?或者,定親了沒有?”

張敞被她問得一愣,心想她看起來不是這樣大膽的女孩兒啊,況且大師兄才剛成了親,口中卻笑道:“都沒有,近香妹妹有事?”

近香笑著答道:“我就隨口問問。張大哥還要去選……陽成大哥家吧,和姐姐喜歡精巧的頭花。”說萬也不等張敞回答,轉身匆匆走了。

張敞愣在當場,隨即啞然失笑,她這是——想給他牽線?

“張大哥好興致啊”

突然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緊接著霍惟義沉著一張臉出現在他麵前,萬分不爽地看著他。

張敞卻是笑臉相迎,“是霍老弟啊剛才才聽人說你回來了,正要去找你呢,這麽巧就碰上了”

霍惟義冷笑道:“你就別裝了我問你,你是不是也喜歡她?”

張敞驚恐地睜大眼睛倒退兩步,連連擺手道:“霍老弟多心了,多心了。”

霍惟義哼聲道:“喜歡也沒用,她是我的”

張敞收了誇張的神情,走到霍惟義麵前壓低聲音嚴肅道:“你要是想讓近香妹妹在府裏有個安身之處,就不要去招惹她了。我能幫她一時,卻不能一直幫她,晚些時候我就要回潁川去了。”

最後那句話的意思不言自明,霍惟義臉上的神色緩了些,兩個人竟也和和氣氣地說了許久的話。

雖然在張敞跟他說不要招惹近香的時候甩了臉色,但是霍惟義心裏卻是清楚的,於是竟真的克製了一些時日沒有去找近香,一時間所有人也都相安無事,霍夫人尤其放了心。

但是霍惟義畢竟正當年輕氣盛,哪裏能忍得了多久?漸漸地他又開始找各種借口往文濤屋跑,每次總能‘正巧’遇到近香在給兩個娘子梳頭,然後他就會留在那裏跟兩個妹妹各種笑鬧。雖然他從來沒有跟近香說一句話,但是他的企圖卻瞞不過兩個妹妹的眼睛。

這天近香給霍文秀梳完頭後,霍文秀就讓她下去了,霍惟義還在那裏吆喝這裏沒整理妥帖那裏露出了一根頭發。霍文秀瞪了他一眼,“大哥,別裝了,我這頭發梳得好好的,有哪裏不好了?”

霍惟義嘿嘿笑道:“那不是要讓我的好妹妹以最漂亮的麵目出門嘛,陳大哥今天要來哦”

霍文萱聽了這話,立刻就惱了,一摔袖子道:“大哥你胡說什麽,我要告訴父親去”

霍惟義吊兒郎當地斜坐在梳妝台上,瀟灑地一揮手道:“去吧去吧,告訴父親去吧”

霍文萱斜他一眼道:“大哥你別鬧了,我可告訴你,母親要是知道了,準把水近香趕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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