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風起

女子歸寧,通常是不在娘家過宿的,因此午飯過後不久,便到了回府的時間了。這之中,遠黛畢竟覷了空,又同周姨娘略說了幾句。周姨娘這裏其實倒真是沒有什麽,自打緔哥兒之事水落石出之後,蕭老太君與淩昭雖礙於淩、陸兩府的關係,最終將這事給捺了下去,但此事終究已成了淩府兩位當家人的一塊心病,任誰也不能輕易淡忘、回避。對於此點,陸夫人又何嚐能夠不知。因此上,這些日子以來,她便一直稱病,再不曾出過自己所住的小院,連帶著淩府的內院之事,也都交了給三太太羅氏在管著。淩遠萱如今出嫁在即,羅氏原就忙得足不沾地,再加上淩府這一大家子的事兒,倒將羅氏折騰得瘦了一圈。

不過她是否樂在其中,卻不在遠黛考慮範圍,更與她無有關係了。

而周姨娘,卻無疑是這裏頭得了最大好處的人。一則,她終於遠離了折磨了她近二十年的心魔,二則,蕭老太君與淩昭也因此對她心生歉疚,加之遠黛嫁入睿親王府的緣故,她如今在淩府雖還是個姨娘身份,但地位比之從前,卻儼然已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回程途中,遠黛斜靠在車壁上,卻是不由自主的輕籲了一聲,神色甚為唏噓。坐於她身邊的百裏肇聞聲,自然偏頭看了她一眼:“王妃這是在想什麽呢?”

靜靜沉默片刻,遠黛才淡淡答道:“不過是些家務事,便是說了王爺怕也沒有興趣聽!”事實上,她才剛心中想到的,正是陸夫人,那聲歎息,也正是送給陸夫人的。

淩府的家務事。百裏肇自是既無興趣也不好去問,當下一笑,便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遠黛卻是不能不說:“我有一事相求王爺!”她直截了當的開口道。一直以來,在百裏肇麵前,遠黛都是盡量的不去兜圈子、玩心機,而是有事說事,直來直往。

雙眼微眯的看向遠黛,百裏肇似笑非笑道:“又是為了蕭呈嫻?”

蛾眉輕揚,遠黛卻搖頭道:“不!是為了沅真!”早幾日前。她便曾經同百裏肇說過,希望能讓沅真自由出入睿親王府後院,當時百裏肇也是答應了的。甚至也說過,會讓人將此事告知沅真,然而直到如今,沅真那邊卻還全無動靜。遠黛本打算讓文屏去同沅真說說這事,誰料又那麽不巧。文屏恰便在王府外頭被羅起東三人給攔了下來。

了然點頭,百裏肇道:“這事我先前已同嶽堯說過,想來他是忘記同沅真說了!”

遠黛聽得一揚眉,卻終於沒有言語。這等小事,百裏肇既不會也更無必要對她撒謊,但若說嶽堯忘記了。遠黛卻是萬萬不會相信的,隻是她也實在犯不著為了這事而與百裏肇爭執。

她雖不語,百裏肇卻也不好全無表示。當下抬手輕輕叩了叩車窗。外頭很快傳來徐青的聲音:“奴才在!”百裏肇淡淡吩咐道:“徐青,你去回**鋪,告訴沅真,讓她明兒過來王府!隻說王妃有事要同她商量!”他這邊話音才落,外頭徐青便已答應了一聲。

轉向遠黛。百裏肇略帶歉意的道:“這事說起來,倒是我疏忽了!”

遠黛不料他竟會用這種近乎道歉的口氣說出這話來。意外之後也不免一笑:“不瞞王爺,我本來倒是並不急於見到沅真的,不過現在,卻真是有事要與她商量,所以才會這般催著!”她嫁來睿親王府,到了今日,才隻是第七日上。大周習俗,雖並不禁止知交好友在新婚期間探訪新人,但大多數人卻仍會知情識趣的不在此期間上門攪鬧,這一點,遠黛自也明白。

所以那日同百裏肇提過之後,她便再沒在百裏肇跟前說起這事。前兒所以讓文屏過去沅真處,也隻是打算讓沅真覷著機會,探一探羅起東等人的現狀,其實倒不是為了別的。

但是如今,她卻是顧不得那許多了。

似乎覺察到了她的心思,百裏肇忽而笑了起來:“遠黛可是打算先下手為強?”

因著心思被百裏肇一語道破,遠黛不期然的略顰雙眉道:“王爺似乎並不讚同這一做法?”

淡淡而笑,百裏肇道:“我一直以為,不管何時何事,先下手至少也能占些先機。不過遠黛……你有沒有想過,懂得先下手為強這個道理的人並不隻是你一個!”

遠黛聽得蛾眉深鎖,關於此點,她之前自然也曾有所考慮,但總覺對方的反應應該不會這般的快。沉吟片刻,她才不無試探的道:“王爺的意思,那人可能動手更在我之先?”

沒有予她肯定的答案,百裏肇隻緩聲道:“這事我暫時還未接到消息,倒也不好妄下結論!”

自然而然的微微傾身,遠黛抬手揭開車簾,往外看了一眼。夏日裏,正是日頭最長的時候,車外,此刻依舊青天白晝,隻是地上人影卻已被西斜的落日拉得極長極長。

不期然的歎了口氣,遠黛道:“看來隻有聽天由命了!”對方若真存了先下手為強的意思,隻怕羅起東這會兒也已進了宮了,所以她已實在來不及去做什麽了。“王爺為何不早些提醒我?”轉向百裏肇,她微微蹙眉的問著,沒有指責的意思,隻是不解的詢問。

百裏肇居然又笑了笑:“有些事兒,若多些波折,豈不比一切順順當當來得有趣得多?”

無語的看向百裏肇,遠黛也實在不知該說些什麽好了。百裏肇卻是神色自如:“不過你放心,我既答應了要保他一命,就不會放任他出事!至於以後,我也已為他打算好了!”

遠黛聽得這“以後”二字,卻不由的蹙了眉:“以後?打算?王爺這是想要做什麽?”

淡淡一笑,百裏肇道:“蕭家的女兒,又豈是那麽好娶的!百戰輕生死,刀飲敵酋血,歸來朝天子,功封萬戶侯,這才是羅起東唯一的出路!”

遠黛聽得默默,半日方輕歎了一聲。由來婚姻之道,講求的便是門當戶對,下嫁二字,說來輕鬆,有一日真真落到你的頭上,這日子隻怕也並不好過:“王爺所慮極是!”她徐徐的道。

淩府與睿親王府隔著本不多遠,二人說了這麽會子話,眼看著便已到了睿親王府門口。當晚百裏肇仍在澄懷居用了晚飯,歇在了遠黛屋內。

在這種寧謐的夏夜,對麵而坐,或閑聊,或對弈,二人也早習以為常。文屏那邊早沏了茶來,卻是寧神茶。百裏肇接了茶,淺啜一口後,卻不免笑道:“你這裏的東西,總與別處不同!”

垂眸淺淺而笑,遠黛平淡道:“我自幼身子便不好,於飲食上,便也格外注意些,王爺若是不慣,趕明兒我令她們都依著王爺的習慣來便是了!”

將手中茶盞擱在桌上,百裏肇道:“不必,隻與你一樣便可!”

二人閑敘幾句,遠黛畢竟覷了機會問道:“這王府內院,如今卻是誰在管事?”

聽她問起這個,百裏肇倒不免挑了一挑墨眉,注目深深看一眼遠黛,他才似笑非笑道:“原先姑姑在時,都是姑姑一手在管著,後來姑姑回鄉,便交了給錢嬤嬤管著。我素常少在府中,也甚少計較這些!今兒被你這麽一提醒,我才想到,這事兒如今仿佛是該你管了!”

對他如此主動,遠黛倒也並不意外,笑了一笑後,她道:“我身邊的幾個大丫鬟,杜若從前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對於內院之事,倒是略懂一些,我的意思,不妨便給了她管吧!”

百裏肇對此仿佛全無異議:“這內院的事兒,本該由你做主!既如此,你等這幾日得空,便喚錢嬤嬤過來,令她將對牌交上來吧!”

“那錢嬤嬤呢?”遠黛似若無意的問著:“由她協助杜若可好?”

百裏肇麵色淡然,語氣更是平和若清風:“你若看著她好,如此也無不可!”

得了他這一句話,遠黛哪還明白不過來。點一點頭後,她道:“我明白了!”

說過了這幾句平平淡淡,卻又隱含玄機的話語後,遠黛便也不再多問什麽,又見時候已自不早,便站起身來,喚了文屏幾個來伺候盥洗。

遠黛的睡眠原就算不得好,加之心中藏了事兒,便愈加的睡不著。又因百裏肇躺在身側,卻連輾轉反側也是不能盡興,怔怔然的躺在**,目視紅色帳頂靜靜出神,卻是直到三更鍾漏過後,這才勉強睡著了。又仿佛隻是一閉眼的當兒,耳中卻忽然傳來低低的聲音:“王爺……”

下意識的一個激靈,遠黛已猛地一下睜開了雙眼。入目所見的,卻正是百裏肇正自坐起的身影:“有事?”他沉聲的問著,同時回頭看了遠黛一眼。

外頭徐青的聲音很快響起:“回王爺,宮裏出事了!”

一聽得這麽一句,遠黛心中頓然咯噔一下,整顆心一下子便提了起來。

百裏肇更是淡定,隻平靜的吐出一個字:“說!”

“今兒子時過後,清寧宮忽然便鬧了起來,道是清寧宮一名伏侍的宮女與侍衛私通,在禦花園西頭的假山邊上被人當場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