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該祝福

遠黛聽得淡淡一笑:“如此卻是有勞陸表哥了!”說話之間,她的手上卻是微微用力,掐了身側正扶著她的文屏一把。文屏被這一掐,隻得將就要出口的勸阻之辭生生咽了回去。

遠黛這一動作幅度甚小,陸維英也未覺出什麽,隻笑道:“妹妹客氣!如此原是應該,哪裏便能說得上有勞二字!”他口中說著,卻自眸光轉動的左右看了一回,而後歎息道:“聽說妹妹極愛梅花,可惜這處園子裏竟沒有梅花!實是有些煞風景!”

遠黛一麵徐徐而行,一麵平靜應道:“陸家表哥也愛梅花嗎?”

陸維英忙道:“梅與鬆竹並稱歲寒三友,其質玉潔冰清、其性傲雪淩霜、其香亦清幽高雅,如此妙物,怎由得人不愛!”說到得意處,他竟“唰”的一聲抖開手中折扇,悠然輕扇了數下!

遠黛倒不料這大冷天氣,他會有此舉動,蛾眉不覺為之微微一蹙。一邊的文屏更是既好氣又好笑,畢竟輕咳一聲,在旁提醒道:“表少爺,我家小姐身子素弱,一貫最是怕冷的!”

饒是陸維英麵皮甚厚,被文屏這一說,卻也不免有些尷尬,忙收了折扇,隨手插在腰間,又笑著朝遠黛一拱手,道:“愚兄一時忘情,失禮之處,還望表妹見諒!”

遠黛一笑,卻回頭朝文屏嗔道:“偏你這丫頭多嘴!”而後才向陸維英道:“陸表哥言重了!想那文人之風,才子之氣,講求的原就是一個得意忘形。若一味求禮,卻未免失了氣度!”

陸維英聽了這話,心中不覺大喜,連道:“表妹說的極是!”畢竟忍不住又從腰間抽出了那把折扇。將合攏的折扇在掌中輕敲數下後。他長聲吟道:“‘照影寒溪水,溪中水也香。佳人臨寶鑒,自作壽陽妝。’昨夜我等幾人自疏影山莊回來。經那照水林時,蕭兄一時感喟,便吟了此詩來,愚兄一時得聞,方知妹妹原來才學如此,前次觀音山,卻是失禮了!”

遠黛一笑。道:“陸表哥謬讚了!”麵上雖自言笑晏晏,心中卻已有了幾分索然之意。

非止是她,便是文屏在旁聽著那陸維英文縐縐的言辭也已頗覺不耐,當下抬眼往前看去,已不由驚喜叫道:“小姐。你看!六爺約的,可是那座亭子嗎?”

遠黛聞聲,忙順她指的方向看去,卻見前方約莫二十步遠處,正有一座朱色小亭婷婷然的立在一處高台之上。亭側,是叢叢翠竹,雖在嚴冬天氣,卻仍顯青翠悅目,也將這座小亭襯得愈發風姿綽約。與周圍之景既渾成一體,又自有畫龍點睛之趣。

四下掃了一眼,卻未見到有其他亭子,遠黛笑道:“該是這裏無疑了!”

那亭所在的高台之下,卻是一級級的白石台階,三人拾階而上。行至亭前,遠黛抬頭看時,卻見那亭上正有一塊牌匾,匾上卻是三個形製古拙的大字:風竹亭。

遠黛在亭外立住腳步,舉目一掃,倒也不由暗暗讚了一聲。由此處居高往下眺望,這座花園一時盡在眼中。而這處高高在上的亭子,無疑正是一個夏日納涼的好去處。

她這裏正自想著,那邊陸維英已笑道:“這處其實卻是個好去處,隻可惜如今乃是冬日!”

遠黛聽得微微一笑,知他雖有賣弄風度、學識之嫌,但畢竟出身世家,其眼界、學養,倒也不是一般淺薄之輩所能比擬。“多謝表哥送我來此!”她含笑的朝陸維英淺淺一禮。

陸維英忙還禮笑道:“表妹又客氣了不是!你我乃是親戚,這些事兒原是我該做的!”他說著,不免移目四顧,微詫道:“六表兄怎麽還未到?”

遠黛抬眼看一看天,平靜道:“我與六哥約了巳時初,眼下時已將近,想來他也快到了!”

二人正說著,那邊文屏眼尖,卻已叫道:“小姐你看,六爺可不是來了!”

遠黛應聲看去,卻見淩遠清正自橫穿花園大步而來,似是聽到了文屏的叫聲,他便仰了頭,朝上頭看來,一眼瞧見遠黛身畔立著的陸維英,麵上卻是不期然的泛起一絲訝色。

陸維英已笑吟吟的朝他一揖:“六表兄來的可慢,若非此地無酒,必要罰你先飲三杯!”

淩遠清聽得哈哈一笑,揚聲道:“你若說別的,倒也還罷了!說到飲酒,我還真不怕你,且等我與九妹妹說上幾句話後,便與你好好喝上一回。不過三杯卻是太少太少!”

說話的當兒,他卻已快步的上了石階,不過片刻,便已進了亭子。三人重又見禮後,淩遠清才微訝的問道:“九妹妹怎會與維英一同來此的?”

遠黛一笑,還未言語,那邊陸維英已笑道:“我這可不是早起無事,便想著要過去蕭兄那裏略坐一坐,因一時犯懶,便抄了近路,卻不料在路上恰恰遇上九妹妹!”

淩遠清原也是隨口一問,倒也沒有疑他之意,聞言便一笑,道:“原來如此!”說過這話後,他卻不免蹙了眉看看遠黛又看看陸維英,神色之間頗有猶疑之意。

陸維英見狀,哪裏還不明白,當下笑道:“我與九妹妹原是路途巧遇,便送了她過來,如今六表兄既已來了,我便先行告辭,在蕭兄那裏等六表兄過去一道飲酒賞梅吧!”

言畢一揖,便自去了。淩遠清見此,反覺有些歉然,但畢竟還是沒有開口留他。

及至陸維英去了,淩遠清才轉眼看向遠黛,神色間頗有些異樣。

遠黛也不在意,便自一揚眉,問道:“六哥今兒約了我來,可是要問我臨昌公主一事?”

淩遠清正想著該如何委婉問起昨日之事,卻不料遠黛不待他問便自先說了,心下倒也鬆了口氣,忙道:“正是如此!”麵上神色一時頗見凝重。

遠黛淡漠道:“昨兒其實倒也沒有什麽?不過是臨昌公主口出惡言在先,蕭姐姐看不過,便與她爭辯了幾句。隨後便拉我回了別院!”

淩遠清聽得心下微驚,遠黛這話裏的意思,分明便已表明此事源頭是在她身上。劍眉不自覺的便擰的緊了,淩遠清苦笑道:“我素知妹妹性子恬淡,該不會與那公主起爭執才對?”

他雖言下多有憂慮之情,但顯然並不以為此事錯在遠黛。

深深看了淩遠清一眼,遠黛坦然道:“二哥或者還不知道!皇後娘娘有意將我指給睿親王!”

這話一出,當真如驚雷霹靂,險些沒將淩遠清震得跌倒在地:“皇……皇後娘娘……”

遠黛無意說明自己其實早已猜知此事,隻平靜道:“這是昨兒公主親口對我所說!公主既知這門親事,又見我平凡無奇,覺我萬萬配不上睿親王,故此多方留難,才致起了爭執!”

淩遠清怔愣半晌,方苦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一連說了兩個原來如此,顯見得是方寸已亂,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麽好。

遠黛偏首看他,忽然問道:“我倒忘了問六哥,不知昨兒你們是何時才知我們離開之事?”

淩遠清勉強收攝心情:“昨兒嶽將軍帶我們過去睿親王處,睿親王正在後院賞梅飲酒,見我們來,便呼我們同坐飲酒直到天黑。卻是到了晚飯後,才知你們起了爭執!”說到這裏,淩遠清不免深深看了遠黛一眼,又道:“睿親王便忙使人過來致歉,又令請你們回去……”

遠黛聞言,便點一點頭,神態卻是若有所思。

淩遠清見她如此,不免苦笑一下,又道:“睿親王還說了,此事必是公主的不是!明兒他當領了公主親自上門致歉!”

忽然聽了這話,遠黛才終於驚了一下:“明兒?豈非就是今日嗎?”

淩遠清頷首道:“正是今日!昨兒我回了別院,原想立時便過來問一問妹妹事情的緣由,卻被百裏攔住了。他說睿親王雖說了是要今兒過來,但最早怕也要到下午時分,我才打消了立時過去尋你的念頭,改而叫彩霞今兒一早過去喚你來這裏說話!”

遠黛輕輕點頭,倒也沒說什麽。反而淩遠清注目看她,麵上神色頗為古怪,卻又仿佛欲言又止。朝他一笑,遠黛道:“六哥有什麽話,隻管問來就是了!不必如此吞吞吐吐!”

淩遠清聞言,這才苦笑問道:“妹妹既已知道了此事,不知卻作何打算?”

遠黛不無嘲諷的勾一勾嘴角,反問道:“決定此事之人從來也並不是我,六哥以為呢?”

淩遠清點頭道:“依我看來,若是妹妹當真不願,此事倒也未必便沒有轉圜的餘地……”

遠黛聽得一揚眉,便道:“六哥可是想說,以睿親王的性子,斷然不會做勉強別人之事。所以我若是心中不願,大可坦然表明心意。是嗎?”

淩遠清一怔,旋即笑道:“原來妹妹早已看出了這點了嗎?”

遠黛微微苦笑一下,半晌方輕聲道:“難道六哥不覺得,其實對我而言,睿親王實在也算是個不錯的人選!”

淩遠清聽得一怔:“論才幹、論人品,睿親王自是無可挑剔!隻是……”

遠黛也不待他繼續說下去,便一下子截斷了他的話:“既然如此,六哥便該祝福我才是!”(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