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嵐到底不能大張旗鼓地拒絕陸雲夢上門拜訪,她認為自己的話已經說得夠直接了,就差指著鼻子說“我們本來也不是什麽好姐妹你黃鼠狼給雞拜年按的什麽心思”——可饒是如此,陸雲夢還是笑盈盈地表達了後日就過府拜訪的意思。

是以陸雲嵐到風荷院時,臉色不如在正院那般好。

阮氏許久未見女兒,母女倆這一見麵自然是有許多話要說的,做娘的擔心女兒嫁過去不好,夫家為難……做女兒的擔心父親偏心,為娘的孤單等等。好不容易母女倆互通有無地絮叨了一大籮筐的話,伺候阮氏的春容都上了三遍茶水了,她們才停下來歇了一會子。

陸雲嵐瞧了眼春容出去的背影,笑道,“前幾個月春容出嫁,娘親也不知會我一聲,我好給她添一筆嫁妝不是?”

“不過是嫁給了府裏的一個小管事,又不遠,你就算現成想給她補上也不是不成,我何必巴巴兒地叫人特地去通知你。”阮氏愛憐地看著女兒道,“春容伺候我時間最長,我早就備好了厚禮,倒是你呀……你身邊那個叫蓮蓉的,歲數也不小了,安國侯府可有合適的男子?”

阮氏的心思很奇怪,雖然自己是給陸哲做了小的,可卻不認同陪嫁丫鬟要爬男主子的床,所以她含蓄地叮囑,“姑娘們年紀也都大了,綠柳家裏那種情況就罷了,蓮蓉卻是得好好為她籌謀一番……還有那個晚風,不是娘說,晚風長得那般出挑……”

“娘——”陸雲嵐回味過來,趕緊哭笑不得地打斷阮氏的話,“蓮蓉的事兒我自會上心,至於晚風。”她頓了一頓,瞧著四下無人,便幹脆將話說了個明白。

“……晚風這丫頭是當日紀淩贈與我的,她身上有些功夫,自小孤苦無依,是當作護衛培養大的……”

阮氏吃了一驚,旋即失笑,“不曾想你倒是個膽大的,連娘都瞞得這樣緊!”

陸雲嵐臉上紅了一紅,低頭喝茶不語。

隨後又說到府裏的瑣事,無外乎二房的陸雲霏要嫁了,三房的陸承瑾和陸承遙正在籌備說親雲雲。說到這兒,阮氏又道,“……那日去攬翠院裏和茹姐姐說話,恰巧碰見三夫人來尋茹姐姐,我便到屏風後避了一避。隻是這一來,卻讓我聽到些怪事……三少爺好似不肯說親,正和三夫人鬧著別扭呢。”

三房的兩兄弟年紀差不多,卻是一個魯莽一個精細,其中陸承遙和陸雲嵐交集不少,陸雲嵐是知道他很有些自己的想法的,但是……

“三哥過完年也才十六,三嬸未免太急了些。”陸雲嵐口上這樣說著,心裏卻想到另一樁事,“不知三嬸相看了誰家小姐?”

阮氏想了想道,“二少爺年長些,性子又不夠沉穩,三夫人想為他選個拿捏得住他的好媳婦,免得將來過於無法無天。是以這段日子,三夫人與太仆寺家的女眷來往密切。”

陸雲嵐心頭一轉,便知道了太仆寺卿是哪家。

她笑道,“太仆寺家的小姐在閨中素有美名,二哥若得此佳婦,定是一樁好事。”

阮氏也是這樣聽聞,便點了點頭。

隨即話題又跑到了三少爺陸承遙身上。不過阮氏到底是大房的姨娘,手不可能越到三房去聽得那般仔細,她隻是道陸承遙不肯與人說親,一個勁兒地推說自己年紀尚小,把三夫人給氣得夠嗆。

阮氏玩笑道,“咱們都猜三少爺許是有心上人了,不好意思對三夫人說罷了。”十六七歲正是少年慕少艾的年紀,陸承遙性子灑脫,家世學問都好,平日裏就很招女孩子喜歡。

陸雲嵐也是這樣想,並且她還隱約猜到了幾分對方是誰,隻是這話不好對阮氏明言,她便把話題略了過去,說起了幼弟陸承然。陸承然今年已經九歲,聽幾位老先生說他讀書很勤奮,可成績卻談不上優異——陸雲嵐知道人的資質天分是先天的,況且讀書學問隻是一條出路,以慶國公先輩們的發展路線來看,棄文從武也沒問題。

……

陸雲夢說後日來過府拜訪,便當真是後日。正月廿九那日,她打扮齊整地從三皇子府出門,臨走前還被宇文睿叫去書房說了好一會子話。

宇文睿無外乎是交代她必須得親眼見到紀淩,確認紀淩人在府中等等,陸雲夢乖巧地一一應下,旋即愛嬌地靠進男人懷裏,低聲道。

“隻是妾身這樣頻繁地出門,怕惹得娘娘不高興呢。”

陸雲夢口中的“娘娘”自然是吳芝玉。原先陸雲夢有孕後,府裏最得寵的莫過於尹心蕊和琥珀,現在她恢複過來,宇文睿還是更偏愛她多一些,一月裏也總有十來日歇在東跨院,吳芝玉哪能不眼紅氣短。縱然正院裏抱養了宇文睿的長子宇文璟,吳芝玉在夫君妾侍麵前也做足了慈母模樣,可陸雲夢所生的瘦弱次子,還是博得了宇文睿不少憐愛。

“我會去同她說的。”宇文睿直接道,“她作為正妃,理應寬容待下,吃醋嫉妒乃是大忌。”說到這他眉頭一皺,顯然是想起了些不快,但他並未說出來,隻是口中溫和道,“你隻要照料好咱們的孩子,按我說的去做。”

陸雲夢神色柔婉,殷切切地看向他,“殿下吩咐什麽妾身去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宇文睿見她溫婉嬌媚,便心頭爽快,拉著她的手聞言軟語地說了許多話,直說得彼此都眉開眼笑,才讓陸雲夢離開書房。而她前腳剛離開書房,後腳書房的暗格裏便走出一名身著紺青色短打的男子,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宇文睿跟前,喊了聲“殿下”。

宇文睿這才收回視線,將手背在身後,沉聲問道。

“情況如何?”

“屬下暫未得手。”

宇文睿也不生氣,隻是眉頭輕皺,自言自語道,“看來四弟是早有準備……”他頓了頓,問道,“可見著旁人了?”

來人搖頭,“隻見狄戎、餘鼎二人日夜相護,並未見到旁人。”

莫非紀淩真的沒派人去暗中保護?宇文睿心下狐疑,對紀淩傷到了腦子的事情又信了一分,他追問道。

“他們離京已有十日,你們怎麽還沒得手?”

屬下聞言麵有愧色,低頭伏身道,“四殿下身邊從不少人,屬下們沒能尋到機會。偶爾偷襲幾次,也叫四殿下察覺出來——好在,四殿下並未發覺我們人在何處,每次隻叫護衛加強防範便罷。”

宇文睿冷笑一聲,“他惦記著賑災,自然不想節外生枝。”說到此處,他又話鋒一轉,問道,“江浙行省那可一切都安排好了?我可不希望再出什麽岔子。”

屬下聞言當即僵硬著脊背,冷聲答道。

“回殿下的話,各州府都已下達命令,必定妥當!”

窗外寒風飄雪,屋內暖意融融。

宇文睿隨手撥弄過桌案上的火燭,那細微的一點燭光,讓他沒由來地笑起來。

“四弟啊四弟,你當南下千裏是這般好下的?不過區區幾個武夫和欽差,你以為我會真放在眼裏……?”

他冷哼一聲,揮手拂滅了屋內燭火,隨後暗格啟動,屋內除了他自己便再無旁人。

……

陸雲夢乘著馬車到安國侯府時已是一個時辰之後,約莫巳時前後。大孟氏得了消息也不敢隨便應付,便囑咐陸雲嵐要親自去迎接這位身嬌肉貴的側妃娘娘。陸雲夢扶著紅玉的手下了馬車,見到敕造安國侯府的牌匾在日光下簇新如初,便笑了一笑,和站在門口等她的陸雲嵐互相見了禮。

“五妹妹今日打扮得可真清減,這還未出正月呢!”

陸雲夢掩口輕笑,美眸上下打量著對方。其實那也不過是一件翠綠的挑線裙子配著厚實的月白色夾襖,純白的滾毛不知是狐皮還是兔絨,說話間嗬出的氣吹拂著絨毛,倒顯得陸雲嵐格外令人憐惜了。

陸雲嵐眉頭都不皺一下,淺笑如常,“二姐姐又不是頭一日認得我了,我素來不愛那紅橙黃紫的顏色,隻覺得藍綠二色看著最舒服。”

“妹夫平日裏可不是最愛穿紫色?”陸雲夢隨手擺了擺,後頭的小丫鬟捧來兩匹精致秀美的布料,一打眼便知道是江寧江南上貢的好東西,“我在庫房裏尋著這些,恰好送給妹夫裁製新衣吧。”

陸雲嵐猶豫片刻,還是叫翡翠去接了過來,她淡淡道,“那就謝姐姐好意了——二姐姐裏麵請,母親已經恭候多時了。”

陸雲夢見她言語客氣恭敬地挑不出錯來,不免心中得意,笑道。

“是我不好,叫安國侯夫人久等了。”

姐妹倆這才並肩入內,陸雲嵐隻在陸雲夢身後半步,後者正在得意時冷不丁地聽見背後細聲細語,帶著點不易覺察地譏誚。

“姐姐每每出門便要著意打扮,當然容易姍姍來遲,好在咱們是自家姐妹,妹妹我——是定不會生姐姐的氣的。”

陸雲夢恨恨地扭頭過去,卻見陸雲嵐一副再雲淡風輕不過的表情。

不但如此,她的好妹妹還衝她笑了一笑,疑惑道。

“姐姐怎的不走了?我母親還在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