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夢大約真的是怕自己被傳染風寒,和陸雲嵐說完告辭後就匆匆離去,仿佛後頭有人在追趕她似的。黃玉玲本想多挽留幾句,見狀竟也說不出半個字來,她有些遲疑不決地看向大嫂,而她嫂子隻是無奈地歎氣。
“夫君病重,姐姐約莫是怕傳染給小皇孫。”
這個解釋很合理,黃玉玲也接受了,她點一點頭道,“那大嫂陪著大哥吧,我去給母親回話。”
陸雲嵐衝她笑笑,輕聲道了句謝,便再度轉身入內。守門的丫鬟將門給帶上,隔絕了屋子裏濃重的藥香和咳嗽聲,黃玉玲聽得連連搖頭,也帶著自己的侍女迅速離開了這一方小院子。她走的極快,直到瞧不見那白梅了才放緩腳步,身後的小丫鬟上氣不接下氣地追來,結結巴巴道,“小、小姐……咱們作甚跑這麽快啊……”
黃玉玲皺眉,“你沒見到側妃娘娘那副表情麽?大哥這麽久不見人,太醫也醫治不成,弄不好真是什麽會傳染人的大病呢!我怎麽敢多停留?”
小丫鬟大驚失色,“那,大少奶奶她……”她旋即噤聲,不敢再言語。
黃玉玲道,“大嫂子出嫁前是什麽身份?區區庶女,不過仗著慶國公府的名頭罷了,若不是大哥變成這樣子,她哪能名正言順地嫁進來?她本就是嫁過來照顧大哥的,若真出了什麽事……也怪不得旁人。”
小丫鬟聽得主子這一句,不由得心驚肉跳,但她能說什麽呢?自家小姐是什麽脾性自己早就知道,肯點頭嫁到安國侯府做一個庶子的正妻,無外乎是因為三皇子曾暗示過平陽伯,日後會扶持紀明河襲成侯爺爵位,屆時嫡庶又有何關係?
今日她在院中也聽到了紀家大少爺那情形,和昔日名動京城的紀郎簡直天差地別。
……
送走了陸雲夢和黃玉玲後,陸雲嵐鬆了口氣回到屋內。這時**已經沒人了,溫著藥的爐子也熄滅叫人拿了出去,晚風更是將後頭幾扇窗戶都一一打開,好散一散屋內重重的藥味兒。
方才**躺著的人此刻已經老老實實地站在屏風前了,看身量與紀淩有八九成相似,套著件淺色中衣,長袖長擺的似乎極不習慣。他見陸雲嵐轉身回來,連忙跪下行禮,喊了聲,“小的北風見過少夫人,方才多有冒犯,還望少夫人原諒小的!”
陸雲嵐笑道,“你做的很好,哪裏就冒犯了?”她擺擺手示意青年起身,晚風很快地上來一盞新茶,她接過來,也不急著喝,隻是捧在手裏,暖洋洋的,驅散了先前的不快。
“你叫北風?”陸雲嵐細細看了會兒他的臉,奇道,“先前怎麽沒見過你?還有,你這臉……”也難怪陸雲夢匆匆看了眼便覺得是紀淩本人,縱然是現在她離得這樣近,她也覺得麵前的人與她日夜相伴的夫君有幾分相似。天底下真有這樣神似的人嗎?
北風見女主子並未怪罪,便三下五除二地在臉上抹了幾把,隻見掉下一些麵團和一大張半透明的皮子來。隨後麵皮之下,是一名容貌清秀的年輕男子,約莫二十歲上下,他主動解釋起來,“小的會些易容本事,又與少爺身形相仿,所以少爺在臨走前特意留下小的來,為的就是不時之需。”
陸雲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看到一旁站著的晚風撇嘴,便笑起來。
“北風晚風?他取名字倒是懶得要命……你不說的話,我還以為這麵皮是晚風替你準備的呢。”
“小的孤苦無依,遇到少爺時恰好是個北風正勁的冬天,所以少爺賜了這麽個名兒。”
北風麵帶郝然,看了一眼晚風;晚風卻是輕哼一聲,難得的不假辭色。
“咱們當初十來個人一同學習易容,精通的卻隻有我與晚風兩個……當初少爺在選人去少夫人身邊時,本也想叫小的去,但是小的是男子,不如晚風方便,才……”
“停停停,”晚風立馬打斷他,杏眼圓瞪,柳眉倒豎,“你這話什麽意思?當著小姐的麵可別亂說,當日分明是我勝過你,才被少爺派到了小姐身邊!”
北風立馬不說話了,乖巧地站在屏風旁。
陸雲嵐看著他們兩的相處方式隻覺得好笑,但當著當事人的麵,她又不好意思笑得太過,隻能岔開話題,“有了方才這一回,想來二姐姐是信了八九成的,大約不會再特意找我們麻煩了。”
北風心思靈敏,忙接口,“少夫人請放心,少爺身邊跟著咱們的兄弟們呢,幾乎是每隔幾日就傳信回來報平安。”
陸雲嵐聞言微微點頭,但卻依舊放心不下,她隻能笑笑,自言自語道。
“也不知他們現下人在何處……”
……
橫渡南水,便到了江寧江南的地界。這兒氣溫已經不如京城那般寒冷了,但是對南方百姓而言,還是嚴酷寒冬。宇文獻並馮大人一過江,便見著了當地的幾位知府——有常州府、蘇州府、鬆江府等等。蘇州知府見了這遠道而來的大人物,連忙領著同僚下跪行禮,口中大呼“陛下聖明”——這架勢,餘鼎還從沒見過,當即出了一身雞皮疙瘩,摸著胳膊躲到押送糧草的軍隊裏去了。
“知府大人不必客氣,”宇文獻溫和道,“虛禮都省了吧,我讓軍隊駐紮在城外,然後再與馮大人移步知府衙門與諸位大人共同商議賑災之事,大人看,這樣可好?”
蘇州知府連連道好。
宇文獻隨即點了餘鼎去將軍隊帶下去安營紮寨,隨行隻留一支二十餘人的護衛隊。狄戎身後背著一把兩寸寬的窄長刀刃,以黑布緊緊地包裹住了,神色淡定地騎馬跟在護衛之中——他與餘鼎隻交換了一枚眼神,便錯開視線,各自明白各自的任務。
今日他們午後才渡江,餘鼎自要安排城外諸人,那麽跟隨宇文獻進城的人唯有他了。
——或者,還有旁人。
狄戎懶洋洋地抬頭,掃視過碼頭處形形色色的人,打了個哈欠。
——不知道陸家兩個小子和紀淩,到底隱藏在何處了呢?
這般想著,賑災大隊便分成了一大一小兩撥人馬,宇文獻與馮大人上了蘇州知府帶來的馬車,狄戎騎馬隨後;餘鼎則領兵在城外駐紮,等候命令。
二月初的南方依舊春寒料峭,從去年底就連綿不斷的大學至今未有消融跡象,馮大人略略掃了一眼,便深深皺起眉來。他上了馬車後,發覺車內燒著炭火,四周亦鋪著厚實的棉絮錦緞,忍不住感歎了一句。
“蘇州知府有心了。”
宇文獻坐在他對麵,不知想些什麽。馮大人又摸了摸坐處的軟墊,忽然“咦”了一聲。
“這料子倒好,”馮大人疑惑著將之抽出來對著光仔細一瞧,見上頭繡有團花紋樣,端的是錦繡繁華的一塊料子,他詫異著翻來倒去看了會兒,才道,“這布料似是有些眼熟。”他頓了一頓,“……殿下,您看?”
宇文獻接了過來,一眼便瞧出來這塊料子到底哪裏“眼熟”了。他去年幫著清點各地上貢的布料財帛,其中有一樣是源自江寧織造的“雲錦”,做工複雜不說,一般人等都無法仿製,幾乎是寸布寸金——可眼前這塊團團的軟墊上,赫然也是和雲錦九成相似的織法。
“與雲錦幾乎一致,”宇文獻長出一口氣,將軟墊擱到一旁,目光陡然深邃了起來,“……不過是一輛待客用的馬車,竟已用上了雲錦,看來蘇州知府也不是那麽廉潔奉公啊。”
馮大人默然不語。
一路上,兩人再無話。
進了蘇州城,許是天冷的緣故,出來做生意的人都少了一大半,本該最熱鬧的街道上空空****了許多,僅有幾個不怕冷的孩童在奔跑玩耍。宇文獻等人不欲大張旗鼓,馬車小隊便直接將人帶到了知府衙門,蘇州知府則從後頭的馬車上下來將二人迎接入內。
狄戎自去安頓護衛隊。
遠處一座不起眼的驛站二樓,紫衣青年不動聲色地關上窗戶。
“……京中來信,北風說,三殿下日前已讓陸側妃去了安國侯府,想看你是否真的佯裝重病,五妹妹已設計騙了過去……”
屋內酒菜擺的齊整,可桌邊三人皆是寥寥動了幾筷子,阿玉將飛鴿傳書的信件呈上,陸承遙打開後看了幾眼,方才鬆了一口氣。
“宇文睿果然疑心頗重。”陸承瑾亦說道,“咱們都已經這般小心了,他還是不肯全信。”
紀淩背靠雕花木門,沉吟片刻道,“若我是他,到了這一步,也肯定是諸多的不放心,恨不得事事親眼相見才好——不,哪怕是親眼見了,也不敢全信。”
陸家兄弟對視一眼。
“你也忒小心了。”陸承瑾搖頭,“一路上不都順利的很嗎?”
紀淩微微搖頭,神色中陡然覆蓋上一層陰霾。
“他既已確認我人在京中,估計動手就是這幾日了,可我們還不知道他會以何種方式發難,實是……”
前途未卜,眾星晦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