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淩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他們幾人前行至此,明麵上越是風平浪靜,就越擔心私底下暗潮湧動。餘鼎被京郊大營的軍隊絆住腳步,不得隨意出入城內;狄戎便受命領兵,帶著護衛隊寸步不離宇文獻;其餘三人則各自帶著暗衛潛伏在衙門附近的驛館裏。
而此刻蘇州府衙裏,知府大人正擺出宴席,迎接遠道而來的貴賓。
宇文獻見慣富貴,還算鎮定,但見那一流水上來的各色菜肴,還是不著痕跡地挑了挑眉;馮大人就沒這麽淡定了,他眉頭擰成個八字,舉著筷子的手又放下,重重地歎了口氣。
會客廳內爐火點得旺盛,暖意融融如三月陽春,侍女們一應穿著輕薄的藕荷色長裙,迤邐多姿,依次端上菜肴,擺在客人們麵前。南方菜口味偏甜,色彩亦明麗,乍一看去仿佛是盛世華章,與方才一路上所見的寒天凍地大相庭徑。
“殿下,長途跋涉,下官草草準備了這頓接風宴,還請您一定要笑納……”
蘇州知府大人賠笑著起身向宇文獻敬了一杯酒,其餘陪在知府身邊的下屬們依次站起來,馮大人略顯不安地看了一眼宇文獻,而後者隻是淡然處之,微微一笑道。
“大人有心了。”他仰頭喝下美酒,平靜道,“萬不曾想蘇州府還有這等好酒好菜等著我。”
蘇州知府聞言心下略鬆,爽快道,“殿下南下辛苦,一路上風塵仆仆,下官怎麽好一點兒地主之誼都不盡呢?來來來——”他一擊掌,屋外很快響起絲竹管弦之樂,隨後十數名水紅衫子的舞女便魚貫入內,兩名女先兒由下人搬了椅子坐在大廳一角,咿咿呀呀地唱起了吳儂軟語。
屋外數九寒冬,屋內卻一片熱鬧。
馮大人兩杯酒下肚,已經是氣得不行了——可宇文獻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四皇子殿下笑語晏晏地和幾位大人推杯換盞,說著些無關緊要的客套話,任憑唱曲和管樂愈發旖旎迷亂。
“殿下,您瞧,這蘇州的舞是否和北方大有不同啊?哈哈!”
“唔,北方舞姬多熱情如火,舉手投足更見爽利;南方嘛……柔弱無骨,更有一番樂趣。”
酒過三巡,知府大人言語更見放浪,他聽得這一句,當即笑道,用手指著其中領舞的那名秀美舞姬,衝她招了招手——“婉娘,過來。”
十三人的舞蹈缺了領舞也無大礙,名叫婉娘的女子一個旋身便施施然移步到宇文獻和知府大人的跟前,柔約綽婉地行了個禮,曼聲道。
“小女婉娘,見過殿下、知府大人。”
宇文獻抬頭看了她一眼,那確實是個身輕體柔、膚白如雪的妙人兒。
知府大人還在洋洋得意地介紹,“婉娘是春華樓裏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一曲菱歌曼舞最是出名,殿下今日初到,實是辛苦了,就叫婉娘陪著殿下吧。”
紅衣舞姬臉上恰到好處地浮現起兩朵紅雲,多情似水的眼看了一眼宇文獻,又柔柔地低頭向下去,欲語還休。
宇文獻笑笑,似乎也對她頗為中意,便簡短道,“好極。”
馮大人似乎還有話要說,但看宇文獻投過來的眼神便再度沉默,他自顧自地倒了一杯茶水給自己想清醒一下腦袋。隨後,便聽到喝得半醉的知府大人拍手笑道,“——還不各自去服侍你們的主子去?”
絲竹樂聲陡然變為靡靡之音,女先兒不知何時也換了曲子來唱,吳語本就軟糯似女子說話腔調,此刻聽著,更是如床笫之歡一般,讓人臉紅心跳。
不知何時,那其餘的十二個舞女也各自四散開來,將身上披著的薄綢向天上一拋,各自坐到了其它官員身旁——就連馮大人自己也不例外,一名約莫十六七歲的嬌俏舞姬笑倒在他身上,身體柔軟如蛇一般,嬌聲道。
“大人……喝酒呀……”
馮大人何曾碰上過這種架勢,他素來勤勉做事,就算與朋友結交也不過是喝酒清談,最多在聽些唱曲,這般……這般……他隻覺得整個人都要跳起來了。
“馮大人,”好在宇文獻及時按住了他的肩膀,馮大人猶猶豫豫地看過去,隻見四殿下笑容鎮定地攬著一名舞姬看向他,“您今日也累了,不若早些休息吧?”語罷,他也不待人回答,便徑自對身後道。
“狄戎,送馮大人……和這位姑娘回房間。”
狄戎一身短打勁裝,原本是雙手抱臂靠在廳內的承重柱上,現在宇文獻有事叫他去做,他立馬站穩了,仔細打量了一番麵色青白交加的馮大人和那名少年舞姬。以他和宇文獻相識多年的關係來看,隻需一個招呼,就能明白對方想要他怎麽做。
於是狄戎微微一笑,親自躬身攙扶起了馮大人。
“大人,這邊請。”
馮大人還想說什麽,但他直接就被狄戎給拽走了。
話說,習武之人的力氣太大了吧……馮大人暈暈乎乎地想著,連身邊舞姬的軟語都沒聽清楚。
……
“人已經散了。”
陸承遙收到下屬的回報,微不可查地皺了眉。
“但是幾乎所有在場官員,都被蘇州知府塞了個活色生香的舞姬。”
紀淩問道,“那些舞姬來路可清白?”
陸承遙點頭,“我都核查過,蘇州知府為了迎接殿下,特意在半月前就從各秦樓楚館挑選合適的清倌人,將她們組織到一起,為的便是今日宴會上獻舞一曲。”
陸承瑾本是在擦拭長劍,聞言隨口問了一句。
“殿下什麽樣的美人兒沒見過,難道還會耽於美色,誤了公事不成?”
紀淩看著他無奈地搖搖頭,陸承遙也無奈地搖搖頭。
“江南雪災本就是情急,蘇州知府若是有點腦子,也該知道得先辦了正事。如今他什麽都不說,先上來歌舞宴會一番,豈不是顯得心懷鬼胎?況且再說那舞姬,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若是有心讓將舞姬訓練成殺手,一般人哪能抗的住?”
陸承遙說得頭頭是道,陸承瑾卻聽得眼冒金星。
“打住,打住,”陸承瑾連忙舉手投降,看向自家兄弟,滿臉狐疑,“你是說那些舞姬或有詐?”
陸承遙歎息道,“也未必。我的人前後打探過多次,都確實無誤是蘇州府各館的清倌人。”
“那你還在擔心什麽?”陸承瑾好笑道,“我倒是對殿下很放心,他不是那種見了美人兒就走不動道的。”語罷,他頓了一頓,特意打趣兒看向紀淩,涼涼道。
“哪像咱們淩表哥,看見五妹妹便走不動道。”
紀淩噴出一口茶來,神情複雜地看向陸承瑾。
陸承遙見狀狠狠地敲了一記兄長的後腦勺,笑罵道,“閑的你是不?連五妹妹都捎帶上了,看我回去怎麽和妹妹告狀。”
如此笑言過去,三人依舊約定好今日由陸承遙、陸承瑾兩兄弟領人暗中防衛。
宴會散時,已是天色轉黑,除了下榻處的臥房點著幾盞燈外,院子裏守衛皆被宇文獻打發得七七八八。知府大人親自送他到小院內,看著四殿下攬著舞姬說笑入內,才轉身離去。
“殿下……”
一入屋內,暖意撲麵而來,似乎還有什麽奇妙的熏香,怪好聞的。宇文獻微微走神的瞬間,便被領舞的女子抱了滿懷,對方薄薄的裙衫下掩不住姣好的身材,此刻正曖昧的貼上來,一雙明媚多情的大眼睛更是含羞含笑。
“……小女能夠侍奉殿下……真是三生有幸……”
“哦?”宇文獻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微笑道,“那咱們就更衣就寢吧。”
說完,他鬆開手,任憑女子替他脫去外衫。紅衣舞姬羞澀地解開那些帶子,手指卻若有若無地從他胸口滑過——宇文獻一把抓住那隻作亂的手,也顧不得身上衣衫半解,便急促地喘了口氣,笑道。
“不知為何,我今日似乎有些心急。”
紅衣舞姬嬌吟一聲,柔軟地依靠進他懷裏,低低道,“殿下若是想……小女也……也……”她來不及說什麽,因為下一秒便被宇文獻抱起扔進床榻,隨後是男人欺身而上的威勢,讓她也意亂情迷起來。
“婉娘?柔美婉麗,風姿綽約……倒是個好名字,誰替你起的?”
“是……是樓裏的媽媽……”
宇文獻輕笑一聲,含糊著喊了幾句她的名字,也不知是否所有江南女子都有這一口吳儂軟腔,聽著簡直如輕泣一般,在這燈火並不明朗的溫暖臥房內,格外引人遐思。
婉娘覺得自己就要成功了,因為以她的經驗來說,沒有哪個男子能逃脫得了這般送上門來的美人計——她悄悄兒地從發髻旁抽出一枚進簪,不動聲色地握在手裏。
“婉娘。”
宇文獻突然頓下動作,低頭看了她一眼。
那男人的眼中含笑,然而笑意卻遠未達眼底。
“你手上拿著什麽寶貝呢?可也是知府大人叫你送給我的?”
——他早已捏住了她的手腕,金簪落地,發出清脆的一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