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後又驚又疑地看向吳貴妃,摸不準眼前這人是瘋了還是在說真的。若是瘋了,她未央宮層層守衛,這麽多伺候的人,她究竟是如何一個午睡睡到了更深夜半,吳婉蓉這女人有時如何出現在她床榻之前?若是沒瘋,吳家真的陡然發動作,那她的結發夫君豈非命懸一線?!

想到這兒,周皇後猛地坐起來,就想要衝出寢殿,可是不知為什麽,她竟然手腳發軟的厲害,一不留神便從床榻上跌了下去,狼狽地摔到在地。周皇後痛呼一聲,可屋內總共就她和吳貴妃兩人,現在也無人可以來扶她,於是她隻能咬一咬牙,勉強支撐著自己靠在身後的床榻之上,恨恨地看向麵前容貌嬌美的女子。

“你對本宮做了什麽?”

吳貴妃聞言嬌美一笑,顧盼生輝,“娘娘覺得妾身能做什麽?下毒害您?不過是些軟骨散罷了!怕娘娘您呀,身嬌肉貴,出去亂跑,受了傷,受了刺激就麻煩了。”

她慢條斯理地打量著地上神情狼狽的貴婦人,想到過去多年自己就不得不屈居此人之下,今日簡直是出了一口惡氣——她周家有什麽好?外不出帶兵武將,內沒有得力文臣,能做皇後還不是全仰賴著與武德帝一點青梅竹馬的情分,還有二十年前周相在朝堂上的呼聲——如今時移世易,周相告老,周家子弟亦無出色者,唯一在朝為官的幾個嫡係子弟,最高也就四五品的京官罷了,哪裏還能跟她們吳家一爭高下?

吳婉蓉笑得越發開心,盯著周皇後字字句句說出了平日裏不敢說的話。反正過了今日,她便是唯一的太後,若是周氏識相,她到不介意在冷宮裏多養個吃飯的。

“……當年陛下為皇子時,我們吳家不如你們周家,是以,先帝替陛下擇你為正妃,讓你們周家風風光光的出了一位皇子正妃——而後是太子妃——再是皇後。”吳貴妃輕笑著,聲調卻陡然嘲諷起來,“周氏,你也配?你哪裏配得上做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周皇後動了動嘴唇,似乎有話想說,但吳貴妃的話匣子一旦打開,便仿佛是整個人都陷入了過去的回憶裏,那些壓抑和忍耐的歲月,使她滔滔不絕地說了下去。

“想那時你過門沒多久便有了身孕,一年後生下了嫡子,亦是陛下當時唯一的孩子,可惜呀……若皇長子能養大,陛下與你肯定情分更好,但老天偏偏叫你養不住孩子!先帝臨終前,才又將我和陸氏指給陛下做了側妃。本來我想著,周家日漸衰微,你又是個不會下蛋的母雞,怎麽著也輪不到你登上後位,可你居然還是能做了這麽多年的皇後。”

吳貴妃似笑非笑,眸底卻閃過一絲陰狠,“你說說你,怎麽就這麽擋著人的道兒呢?”

周皇後氣得胸口起伏,說不出半個字來,如此大逆不道的話她自小到大從未聽過,但現在聽來,她便知道先前吳婉蓉這個女人說的話大約是真的——吳家,果然是有不臣之心!

“本宮與陛下自小一起長大,是明媒正娶的嫡妻,你不過是妾罷了,說這些話本宮都替你覺得丟人。”周皇後扯出一抹笑來,抬頭大聲道,“就算來日宇文睿登上皇位,本宮也是東宮太後,而你?西宮太後,聊勝於無罷了!”

吳貴妃冷笑一聲,“皇後娘娘真是,事到臨頭了還這般嘴硬。您也不想想,若我兒真做了皇帝,怎麽會容許兩宮太後並立?陛下去了,皇後娘娘情深義重,自請為陛下殉節,也在情理之中啊,屆時上至皇親國戚、文武百官,下到黎民百姓、行商走販,都會稱讚一句娘娘高潔。”

周皇後大驚,脫口而出道,“大膽吳氏!你竟敢以下犯上!”

吳貴妃幽幽地歎了口氣,撫平裙擺上鮮豔多姿的花蕊。那花樣周皇後先前還未曾注意,現在仔細一看,竟不是吳婉蓉平日裏所愛的多刺玫瑰,反倒是大紅牡丹!

眾所周知,牡丹鳳凰皆為正宮所用,如今周皇後仍在,吳貴妃卻大膽地穿上了這類衣服,擺明了是不將她放在眼裏了。

吳婉蓉掩唇一笑,搖頭感慨。

“娘娘呀娘娘,都這個點兒了,您就也別計較什麽以下犯上了,反正……”她翹起唇角,轉身向外走去,“待事成之後,妾身……不對,應該說是本宮。本宮還不是想用什麽花樣子,就用什麽花樣子麽?”

周皇後盯著她離去的窈窕背影,舊事突然浮上心頭,忍不住冷笑一聲。

吳貴妃剛走到門前,聽著一聲冷笑蹊蹺,狐疑地轉過身來,笑道,“皇後娘娘還有什麽指教?”

周皇後剛才那一摔,摔得鬢發淩亂,但到底是多年正宮本色,她神情分毫不懼,隻是定定地看向吳婉蓉,同樣回以似笑非笑。

“你如此嫉恨本宮,不過是為本宮母家子嗣皆不如你,卻生生占了皇後名分多年,”其實她早就看得清楚,可真要自己直白無誤地說出來,周皇後還是覺得心頭滴血——隻是她麵上從不露怯——她說,“可你定不知道,陛下雖有後宮佳麗三千,妻妾子嗣兩全,但心中唯一惦念之人,卻遠在紅牆之外。”

吳貴妃聞言一怔,旋即擰起眉來,她微微側身看向不準備接下去說話的周皇後,似乎在判斷這人說話的真假程度是否可信……然而,這停頓也不過短短幾秒,她長出一口氣,又恢複了往日裏笑語晏晏的神情。

“皇後娘娘,陛下究竟愛誰,其實妾身並不在意,畢竟這麽多年的寵愛和子嗣,也是實打實的不是?妾身如今在意的,隻有吳家和我兒宇文睿,僅此而已。”

語罷,吳婉蓉也不想再聽什麽,直接邁步離去,守在門外的侍從得了她的眼色,連忙眼疾手快地將大門再度關起上鎖,隨後垂手站在門外,半個聲音也不敢吭。

偏殿內,周皇後精疲力盡地靠在床榻邊,望著頭頂栩栩如生的青鸞彩繪,怔怔地笑出聲來。

“陛下……陛下……您瞧,這麽多年,我還是舍不得一吐為快啊……”

有些事情藏在心底久了,便也成了疤,日日夜夜,反複折磨。皇後之位,看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際上她的未央宮,除卻繁華,再無其他。

所謂十年的青梅竹馬,抵不過花深處那一見傾心。

……

武德帝所在的太清宮正殿,此刻正擠擠攘攘著幾十人。這些人大約分成兩派,從服裝上看便十分明顯:一派是皇親國戚來入宮侍疾的,有幾位親王郡王,還有一些宗室子弟;另一派則是清一色的太醫,當中那個白發蒼蒼,瞧著就是個老頭子了,正坐在一邊兒的酸枝木太師椅上,不住地歎氣。

然而詭異的是,這麽多人在正殿,為著侍疾也為著把脈,可卻無一人敢說要去後殿探望陛下——細究原因,無外乎是門外神情冷肅的士兵們各個兒手持刀槍。他們再不知世事,也嗅出了太清宮內氛圍迥異的氣息。是以一時間,竟無人敢說話。

“盧老大人,諸位太醫。”

一位郡王服飾的中年男子站出來拱了拱手,客氣地對著那名最為年長的太醫行禮,問道,“諸位比咱們來得都早,可知這太清宮內,究竟發生了什麽?”

十餘位太醫麵麵相覷,皆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郡王模樣的男子神情略著急道,“……這陛下陡然病了,卻一不吃藥,二不把脈,隻把人團團地叫進宮裏來,算何道理呀?”

“就是,”另一名年紀輕輕的男子接茬,有人認出他是莊親王府的人,“我父親人在青州,兄長亦在京郊,隻能叫我入宮……可來了也一個時辰了,卻連陛下龍體如何都不知道!”他聲音懶散,目光卻犀利地掃過太醫,冷聲道,“莫非是諸位有意隱瞞?”

太醫們連道不敢,卻仍舊沒人站出來說話。那郡王又看了一眼莊親王之子,搖頭,繼續問那擰眉捋著胡子的盧老大人,恭恭敬敬道。

“盧老,以您的資曆輩分都出現在這裏,難道陛下真的……”

“唉——”盧老大人重重地歎了口氣,老而彌辣的眼神狀似無意地掃了一眼外頭層層疊疊的守衛,平靜道,“實不相瞞,我與其他同僚自被召進宮來,還未見過陛下一麵!隻是被帶到此處,好生看管起來……”

那郡王“啊”了一聲,也皺起了眉。

人群間一時躁動,發出細碎的討論聲。

“莫非,陛下已經……”

“休得胡言!若龍馭賓天,宮中自會傳出消息。”

“那、那難道是陛下自己諱疾忌醫?”

“陛下日漸年長,諱疾忌醫……也是能夠理解……”

“幸得宮中尚有二殿下、三殿下。”

說到此處,先前那開口的年輕人忽然道。

“既要侍疾,四殿下不在也就算了,為何二殿下、三殿下也不見蹤影?”

殿內忽的一靜,大家這才想起了,一直沒見過那兩位皇子殿下。

正在猶豫之間,殿外卻傳來了輕微的聲響,隨後一人的步子由遠及近,不慌不忙。眾人齊齊向外看去,隻見一名黑衣華服男子走進殿內,神色鎮定——不是宇文睿還能是誰?

“諸位久等,”他含笑道,目光向右鎖定盧老大人的身影,略略一頓,“父皇自午後便昏昏沉沉,方才我一直在照料,現在好些了,便想請幾位太醫一道去替父皇請脈……盧老大人,您資曆最高,不如您?”

盧院判乍一被點名,心頭閃過一絲不安,但有什麽比皇帝龍體更為重要的呢?他當即答應了。

宇文睿嘴角微挑,露出一絲不易覺察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