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晚風得了命令去調查沈媽媽的背景生平,可這一時半會兒的也沒法全曉得,隻是平日裏瞧著,廚房送來的東西好像也無不妥,味道也大多新鮮,許氏與陸雲英吃著都覺得好,連帶著給二房的女孩兒們也送過去幾回。陸雲嵐見了,也隻能囑咐孫媽媽在小廚房多加照應,便撒開手去不管了。

如此這般,很快就到了十月初六陸家二小姐的生辰。陸雲夢今年正好十五,是及笄之年,按理說該大肆操辦一番,通常女孩子到了這個年紀就意味著她已經到了適合說親的歲數。但陸雲夢是庶出,姚姨娘不過是個姨娘,凡事還得許氏出麵,所以這場麵就不如當年陸雲英及笄時來得熱鬧了。

但陸哲對姚家素來是有舊情的,平日裏也頗疼愛這個長相出眾的女兒,大房在院子裏開了八桌,除了自家幾門親戚,還有陸雲夢平時交好的女孩兒們那也遞了帖子過去。

所謂及笄之禮,便要在少女十五歲時請一位長輩替她束發配簪,而這支簪也必然是時興打造,十分貴重。姚姨娘是妾侍,沒有出門待客的規矩,所以也結交不了什麽有頭有臉的女眷,因此給陸雲夢行及笄禮的人是宮中派來的一名年長女官。

那一日陸雲夢起了個大早,天不亮便由著貼身丫鬟開始換洗梳妝,直把她累得心裏叫苦不迭——可等到裝扮完那一刻,女官笑著道了句“禮成”,她看向鏡子裏的自己,臉上還是微有得色。

——她到底,還是陸家這一輩兒最出色的女孩兒。

……

“若說你們家這些女孩兒啊,我瞧著還是二姑娘最合適,隻是……”

大孟氏作為親戚,自然是要過府來吃酒的,且她上回從小孟氏的生辰宴離去後,便回家同安國侯講了這事兒。她自然是中意陸雲夢的,模樣看著好,笑起來我見猶憐的,針線也是上乘的,進退間也十分有女兒家的矜持。但安國侯卻持不同意見。

“我們老爺說了……明河如今十五,二姑娘也是十五,這小夫妻年歲差得太近不好。”

小孟氏聞弦歌而知雅意,又是個爽利性子,便主動道,“莫非侯爺的意思是二嫂家的閨女?雲韶與雲霏年紀小些,你也見過的。”

若是有這麽簡單便好了,大孟氏苦笑。素來結親,大多結勢,講究的是門當戶對。陸家看著鼎盛,又有國公府的尊榮,可說到底得力的不過是大房與三房,二老爺雖然不是個不著調的人,可也被人笑了多年爛泥扶不上牆,娶他們家的女兒?安國侯想都沒想便拒絕了。夫妻倆絮絮半夜,又說起如果小孟氏有閨女就好了,親上加親,隻可惜小孟氏比她姐姐強些,嫁入陸家這些年,已經接連生下兩名嫡子。

“老爺的意思是你們家行五的小姐,”麵對堂妹,大孟氏也索性省了虛話,直言道,“同樣庶出,又都是大房的女兒……”

小孟氏吃了一驚,心中算起年紀,遲疑道,“……嵐娘?可嵐娘才十三。縱然是說親也過早了些罷……況且她上頭三位姐姐都還沒提起這事兒,她怎麽好越過去?”還有一句她沒說,阮氏是大哥多年愛妾,聽聞五丫頭自小也是十分受寵的,這好不容易才進府,大哥哪有這麽容易就把閨女許出去?

大孟氏來之前便已經將說辭在肚子裏打好了草稿,此刻妹妹問來,她便一一說了。

“不過是叫小兒女見幾麵,說說話,咱們私下通個氣罷了,再說,他們本就是表親,也沒人會在這會兒做什麽規矩文章。”語罷,她又停了一停,歎氣道,“若非老爺多說一句,我還是更喜歡你們家二姑娘的。”

“年紀之說不過虛談,哪有這般準的呢?”小孟氏聞言四處張望了一下,才緩緩勸道,“說句大不敬的,若個個兒都計較年歲,陛下後宮裏的那些……十幾二十歲的宮嬪可怎麽算?”

大孟氏頓時掩嘴笑了,先前的愁緒頓時一掃而空。小孟氏見姐姐笑了,也笑起來,她左顧右盼似乎總覺得少了個人,仔細一想才發覺今日紀家那個小魔星沒來。

“你家那魔星怎的沒來?”小孟氏好笑道,“好歹咱們二姑娘是他表妹。”

大孟氏略一皺眉,無奈著壓低聲音,“今日說是有公務,天不亮便出門了……我差人去追著問,誰想這小子就留了句‘定會趕得及回來’便跑沒影了,唉——”

兒大不由娘,且紀淩從小就任性妄為慣了,起先大孟氏和安國侯還想好生打殺一下他的銳氣,可後來他又正兒八經地跑去當了兵,在京衛指揮使領了個七品武職,這下倒好,居然成了旁人口中的上進兒子!大孟氏是越來越有心無力,隻得放他去折騰。

誰讓她這輩子就紀淩一個兒子呢?

小孟氏指著她姐姐笑道,“誰家不想要如此上進的好兒郎,偏姐姐你整天愁眉苦眼的!”不過她還是有些明白姐姐的思慮,歎道,“若說聽話二字,你家二小子總算是聽話了,可侯爺這般鐵骨錚錚的漢子自然是喜歡老大直爽多過老二溫文……”

“誰說不是呢!”

姐妹倆無奈地對視一眼。

“罷了,”大孟氏長歎一口氣,換了副高興表情,同妹妹小孟氏敬過酒道,“我去叫明河過來同你們家幾位小姐妹見個禮。”

今天是陸雲夢的大日子,作為姑娘家,一生之中的大日子也屈指可數。此刻她穿著一條錦葵紅芙蓉花繡樣對襟圓領長襖,內搭一條水紅色的襦裙,既明媚嬌豔又不失了分寸。發髻則由女官梳成了飽滿的桃心髻,鬢邊簪著一支新造的赤金雲紋嵌珊瑚紅寶的發釵,更襯得她嫵媚動人。這會兒,行完了三拜二加,正含笑且矜持地與各位姐妹說笑。

大孟氏遣紀明河過去送了禮。

安國侯府與慶國公府素來是姻親交好,兩家公子小姐便也總有往來,隻是比起紀家大少爺風風火火的任性,庶出的二少爺反倒過於溫吞、一點兒也不顯眼了。陸雲夢正被女伴們圍著說笑,冷不防聽到身邊劉侍郎家的小姐低語。

“……那仿佛安國侯家的二少爺……”

安國侯?陸雲夢心頭一跳,那不是她三嬸兒小孟氏的姐姐家麽?上回安國侯夫人來還拉著自己的手說了好半天話,眉眼間俱是喜愛之色。她當時不明白,回去後左思右想,竟萌生出一種自己在被挑選的錯覺——莫非安國侯夫人,要為她說親?

是了,她如今已過十五,正是最美貌的時候,若說紀家的兩位表兄,也都與她年歲相當……紀淩她是願意的,那畢竟是侯門嫡子,世家高貴;但若是紀明河,她倒也不是不願,隻是身份上差了些,總免不了低人一等。

可再轉念一想,自己已經是打定主意要頂了陸雲英的親事出嫁,這安國侯府再好,至多不過叫她攀附庶子,哪裏比得上皇帝麵前探花郎的夫人來的榮耀?

紀明河來時,陸雲嵐坐在幾步外同陸雲英喝茶。陸雲嵐重生一世,平日裏最煩的便是口不對心之人,可巧陸大小姐心思爽利,隻是庶務上稍有不通,但前生今世都合她脾氣得很,所以姐妹倆更是有許多話可以說。

陸雲英聞得亭子那裏有動靜,便忍不住抬頭看去,身旁服侍她的明書知道自家小姐意思,忙道,“是安國侯家的二少爺來送禮。”

“淩表弟沒來麽?”陸雲英奇道,“怎麽是明河表弟。”

陸雲嵐心頭煩悶,索性連麵子功夫都懶得做,隻當沒看見後頭熱熱鬧鬧的四角涼亭,一味地捧著茶小口品道,“許是淩表哥有事耽擱了吧,他如今可不是沒品沒階的世家子弟呢。”

陸雲英道了句“也是”,便不欲起身,隻岔開話題說起了旁的。說話間,許氏的大丫頭雲朵忽然急匆匆地來了,行過禮後道,“大小姐,五小姐,夫人請幾位小姐去說話呢。”

“原是想躲個懶,母親竟這樣小氣。”陸雲英起身道,“五妹妹,咱們一道去吧。”

陸雲嵐欣然答允。

姐妹倆本以為許氏找她們是為了交代什麽,可不曾想她們前腳到了廳中,後腳陸雲夢也到了,身後跟著的則是紀明河。廳內除了許氏,還坐著大小孟氏,大孟氏不知帶來什麽好東西,三人正說說笑笑著賞玩,聽得下人來報,許氏便立馬讓幾位姑娘先進來拜見。

“真是巧了,”許氏笑道,“他們四人竟一道來了。”許氏不知道大孟氏遣了紀明河親自去送禮,便以為他們是在半路巧遇的,完全沒放在心上,“……你們可互相見過禮了?”

陸雲夢今日打扮得最鮮妍,她一笑宛然,輕聲細語道,“夢娘見過明河表哥。”

陸雲英亦道,“明河表弟。”

陸雲嵐內心很不願意見到上輩子負心薄幸的夫君紀明河,所以一直以來都避免出現在大孟氏的麵前,因為她曉得,大孟氏要給紀明河配一樁體麵婚事,所以一直在她們姐妹中打這個主意……然而今日怕是避不過去了。

世事如梭,仿佛一切還是昔年初遇。

藍衣少女側身行了一禮,平靜如冬日冰湖,“見過表哥。”

紀明河一身鶴灰色錦緞袍子,端的也是一表人才。他向前拱一拱手,溫和道。

“明河在此,見過表姐、兩位表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