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要檢舉,沈媽媽私自在大小姐的吃食裏加了附子粉,致使大小姐纏綿病榻,藥石無效!”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附子作為一味中藥並不稀罕,陸哲夫婦倆也俱是知道,隻是這冷不丁的孫媽媽說到陸大小姐“纏綿病榻,藥石無效”是因為吃了混有附子粉的糕點,他們都有些回轉不過來。

姚姨娘聽了心頭一跳,卻又礙於場麵不敢擅自開口,焦急之下隻能拿眼睛去看許氏身旁服侍的梧桐。梧桐得了指示,更是知曉其中往來,忙出言喝道,“放肆!孫媽媽,你說這種話可是要憑證據的!老爺夫人麵前,豈能容你胡言亂語?!”

另一旁的雲朵輕聲細語道,“梧桐姐姐,您也忒急了,孫媽媽從來都是個頂老實的,若有什麽誤會的話,說開了便是……您又何必搶在老爺和夫人麵前開口呢?”

梧桐語塞,再欲說什麽,卻被許氏淡淡地打斷了。

“好了,像什麽樣子!”許氏橫了她二人一眼,轉而對著跪在地上的孫媽媽道,“你口口聲聲說沈媽媽私自加了附子粉在大小姐的吃食裏,卻不知有何證據?且我聽聞附子對風寒也有療效……這……”

孫媽媽不卑不亢地又拜了一拜,眼神明亮,絲毫不懼梧桐的冷言冷語和許氏的懷疑,她隻是朗然開口,條理清晰。

“奴婢這樣說,自然是有證據的。附子一藥的確對風寒有效,可風寒細分下去又各不相同,附子本就對大小姐的病症無益,這是其一。其二,大小姐經太醫院把脈問病,那藥都是包好了統一送到廚房裏熬製,是以奴婢知道小姐吃的是參蘇飲……”

“不錯,”陸哲也見陸雲英吃過一回,捋著胡子點頭道,“的確是參蘇飲。”

“參蘇飲裏最要緊的便是人參一味,人參與附子雖然也可共存在一味藥方中,卻也得是加工過的,若是貿貿然將生附子磨成粉混入大小姐素日裏的吃食,那與人參一道,正巧是犯了醫家‘十八反’的道理!”孫媽媽淺顯易懂的解說完後,還不忘把自己摘出來,“……奴婢夫家曾在藥房裏辦事兒,是以奴婢懂得這些醫理藥性的相克之道。”

姚姨娘有些按捺不住了。她當初還懷疑是陸雲英自己身體的問題,這才導致藥效不顯,可她怎麽也想不到是有人半道兒上發現了這個事情!姚姨娘擰著帕子,內心急切萬分,麵上卻一派關切道,“孫媽媽,這可是大事兒,您……不過是聽您夫君提過這些罷了,附子若真是毒藥,哪還能熬製湯藥呢。且大小姐近來身子日漸好轉,顯然是藥劑生效的緣故,您說了這一大通……千萬別是看錯了罷!”

“是啊……”許氏也有幾分猶豫,她不敢篤定沈媽媽無辜,可姚姨娘說的也有幾分道理,“英娘近半月來已經好轉許多,若是按你說的,日日吃了那些混有附子粉的糕點,她豈不是早就……”

沈媽媽本來有些害怕,但轉念一想那些東西大小姐回回都吃得幹淨,根本就是半點兒把柄也抓不到,她便挺直了背大聲道,“孫媽媽!我知道咱倆都是半道上進的府裏,你想與我一爭高下在主子們麵前討個好也是有的……可你斷不能拿這種事兒開玩笑!奴婢勤勤懇懇了一輩子,還沒做過這種髒了手的事兒呢!若是有,那就是叫主家打斷了腿送出去都沒二話!”

陸雲嵐心中暗道一個“好!”,這沈媽媽還真是個不見黃河心不死的狠人。

被三人接連問題問住,孫媽媽卻仍舊是不慌不忙,她一早得了吩咐,隻是鎮定地膝行兩步到了慶國公陸哲跟前,再拜跪地,一字一句極為清晰地開了口。

“奴婢還請老爺夫人恕罪,當日在發現了沈媽媽幹的醃臢事後,奴婢便悄悄兒地把大小姐的吃食扣留下來,另做了一份幹淨的送去。如此也有一旬了。”頓了一頓,孫媽媽又道,“若要證據,奴婢將那些吃食凍在了咱們夏日儲冰的冰窖裏沒動過,隻消拿出來化了,請大夫來細看便可。”

陸哲把玩著手中的茶杯,神色陰晴不定。

“父親,”陸雲嵐適時地開了口,她和婉一笑,提議道,“咱們也不能光聽沈媽媽和孫媽媽的一麵之詞,事關大姐姐身體安康,嵐娘想……不如請咱們府裏慣用的大夫來瞧瞧?再命人去查一查沈媽媽的住處,看看是否可有附子粉末。”

她沒說去請太醫,畢竟是大過年的,太醫嘴巴再緊也不能保證不被人看出來。此事無論真假,鬧大了府裏人的麵子都不好看。尤其是早走了的二房三房,還不知道怎麽想呢。

“也好。”陸哲簡短道,他點一點頭,示意小廝立馬去請,又招來許氏身旁的李嬤嬤,“帶幾個信得過的去,別驚動旁人,就說是丟了些財物,將那片都查查。”

“是,老爺。”

李嬤嬤年紀不小,但回話做事還是一把利索的好手,她立馬點清了人雷厲風行的去了。

陸雲夢先前還沉浸在自己的“秋楓落霞圖”被父親誇獎中,她不知怎麽就一會兒的功夫,驟變突生。她慌慌張張地捧起茶碗,想喝一口定定心神,卻在抬眼間看見自家娘親眉間緊皺,有苦難言的表情——陸雲夢心頭一慌,想起母女倆之前說過的話。

當時姨娘叫她當不知道,她便老老實實地權作不知了,連過問都沒過問一句,隻一心一意地繡好那副半人高的秋楓落霞圖。陸雲夢是要搶陸雲英的親事沒錯,可她不是真想要她大姐的命!她隻是……隻是……

陸雲夢微微咬唇,陡然也慌張了起來。

李嬤嬤效率很高,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便帶著人回來了。後頭跟著的幾個小丫頭有的提著被棉布厚厚包裹住的籃子,有的捧著一個黑布包袱,齊齊在堂內跪下。

“回老爺的話,奴婢在沈媽媽住處找到一小袋藥材,以及研磨藥粉的工具。另外冰窖裏,按孫媽媽所言,奴婢們也尋到了一些凍住的糕點,有幾份放的久了,有些……怕汙了老爺夫人和各位小姐的眼,便沒拿來……奴婢隻拿了近幾日的。”

李嬤嬤語罷手一抬,丫鬟們低著頭將籃子提到陸哲夫婦跟前打開一看——好家夥,一眼看去便有如意糕,定勝糕,金乳酥,桂花露,玫瑰鹵子等七八種。京中寒冷,又存於冰窖,是以這些點心還大多顏色鮮豔。陸哲平日裏雖然不吃這些東西,但這不妨礙他問人。

“夢娘,嵐娘,這些可是你們平日裏吃的?”

陸雲嵐肯定地點一點頭,“小廚房每日都送來,女兒也都多少吃些。”陸雲夢聞言亦道,“女兒也和五妹妹一樣。”

陸哲臉色愈差,直接道,“去請王大夫來。”

其實無需他再多說這一句,事關陸家嫡出的大小姐,許氏早就讓李嬤嬤派人去請了。王大夫負責國公府平日的平安脈,就住在前院,不一會兒他便從門外和一個背著藥箱的小藥童進門來了。

“……王大夫不必拘禮,大年夜的還叨擾您,不過是想請您看一看這個。”陸哲和顏悅色地命人將那些點心遞過去,“這些東西裏可混有生附子粉?”

王大夫三代都是慶國公府的人,自然曉得該說什麽該做什麽。他道了一句“得罪”,便卷起袖子從盒子裏取出一塊如意糕捏碎,嚐了嚐粉末。王大夫微微皺眉,又接連嚐了金乳酥、定勝糕等,方才拱一拱手,肯定道。

“回國公爺,這裏麵的確都加了附子粉。生附子清苦,味道不顯,可見隻加了一點點。”

“那麽,附子粉與人參是否相克?”

“這是自然,”王大夫點頭,“醫家十八反,連我家的小藥童都明白這個忌諱。”

陸哲眉間思慮越深,看沈媽媽的眼神也越發不善,他繼續問道。

“那請您看看那包袱,裏頭是否是附子?”

捧著包袱的丫鬟將東西解開,王大夫隻看了一眼便笑,“的確是上好的生附子,瞧著大小切口,研磨器具,想來是隔兩日便……”

話已至此,物證齊全,陸哲平靜地請人將王大夫送了出去。

堂內一時皆靜,任誰也大氣都不敢出。不過姐妹裏,陸雲英是吃驚地說不出話,陸雲夢是害怕地說不出來,陸雲嵐則是好整以暇地捧著茶碗,低頭輕輕抿了一口。

“沈氏,”陸哲語調如暴風雨前的平靜,“物證在此,大夫作證,你可還有話要說?”

沈媽媽臉色變了又變,忽然大聲哭叫起來,連連在地上磕頭。

“老爺——老爺——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啊!——”沈媽媽知道一旦坐實了是自己動的手便沒有回頭路了,她決計不能承認,因此她哭得真情實感,眼淚鼻涕混成一團,哀切道,“奴婢能入府伺候,已經是萬分感激老爺、夫人,奴婢怎麽敢對大小姐下手呢!一定是有人陷害奴婢!一定是!”

語罷,她猛然回頭惡狠狠地瞪著一直冷靜的孫媽媽——氣她暗地裏抓住了自己的把柄,又恨她一個破落戶跳出來攪自己的局——她大聲道,“孫媽媽!不知道我是如何得罪了你,你竟然要這樣害我!我和你無冤無仇!你不能因為幾兩銀子便設計誣陷我!有本事就拿出人證來,不然我……我跟你拚了!”

沈媽媽猛地撲了上去,連反應機會都不給,好在孫媽媽也是個有本事的,三兩下避開了沈媽媽瘋瘋癲癲的動作,反擰住了她的胳膊,將人製服在地上,冷峭道,“沈媽媽,你莫不是糊了心竅,主子當前你也敢這般放肆?”

——“胡鬧!”

陸哲亦喝道,他久居上位,這般說話旁人更是連聲兒都不敢出了。孫媽媽驟然鬆了手,退開幾步,再度跪倒在地。沈媽媽雖然氣氛,卻也不敢造次了。

這時候,一個紅衣打扮的丫頭突然從外麵衝進來,哭哭啼啼地跪倒在諸人麵前。廳內本就亂作一團,許氏被吵得頭疼不已,見著這丫鬟時更是吃了一驚。

“怎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