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五小姐來了。”
攬翠苑內許氏與阮氏正坐著說笑,聽聞外頭傳說陸雲嵐到了,連忙叫人請進來——自從陸雲英出嫁後,因著和阮氏的幼時情誼,許氏常常請她和陸雲嵐過來說話用膳。
外頭服侍的小丫鬟們掀起前兩日才換的薄錦緞花簾,陸雲嵐便出現在二人麵前。她今日打扮得清爽,隻一身荷葉綠褙子配月白下裙,發上簪著一支牡丹花樣的青玉簪,走動間如流水行雲。
“見過母親。”
許氏忙叫她起來,上下一打量,和阮氏說笑道,“入春了,嵐娘這一身瞧著也不錯。改明兒我叫霓裳閣的師傅在給她做兩身接近的換著穿。”
“轉眼五月便要入夏,姐姐這般靡費做什麽。”阮氏輕聲阻止了許氏的打算,“而且姐姐如此偏愛嵐娘,隻怕夢娘要吃心。”
提及陸雲夢,許氏臉色稍有不虞。她任由雲朵服侍著飲茶,沉默片刻才道,“……姚姨娘的事兒當初沒個說法,我心頭總是有個疙瘩……”
“也幸好大小姐吉人天相,既沒有一病不起,又嫁了如意郎君。”阮氏寬慰著,旋即著意說了些高興話,“那日三朝回門,我瞧大小姐氣色極好,夫婦間又相處和睦……那位鄭大人想來是個好女婿。”
說到長女,許氏麵上才有了笑意。
“我也不是這麽心狠手辣的人,她要害我女兒,我卻不願折了陰德去害她的獨女。”許氏默然片刻,才道,“如今已是四月,老爺和我已經將夢娘的親事定在了七月底。七月流火,夏去秋來,到時正好給辦了。”
那日從鄭府吃酒回來,大孟氏便親自登門鄭重地和許氏提了此事。孟氏姐妹是不知道年三十那頭究竟發生了什麽,隻想著這樁婚事不錯,小兒女又年歲相當,便喜滋滋地同許氏說了。許氏雖然心懷芥蒂,但想著禍不及兒女,就也委婉地轉告了夫君。
陸哲聞言自是沒有不允的。他本就覺得這樁親事不壞,且前麵出了姚姨娘的事兒……雖然最終他壓下去了,可到底滿是疑雲,能盡快為陸雲夢擇一樁親事嫁出去,便算是一張蓋頭壓下來,萬事皆翻頁了。
“如此甚好,你安排便是。”——陸哲當時說道。
阮氏不知道有這一環,便笑道,“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哥兒?”
陸雲嵐想到這段時日來大孟氏越發殷勤的上門,心中便有了幾分底子。她打量著許氏的表情,試探道,“莫非是親上加親……?”
“這事兒本不該叫你一個做姑娘家的知道,”許氏拍了拍她的手,語氣溫和,“可我與你娘親如姐妹,你又與我的英娘交好……馬上你就要十四歲,也著實不算小孩子了——”許氏微微一頓,方才簡短道,“是安國侯府的二少爺,庶出,讀書也好,且與夢娘年歲相當。安國侯夫人亦十分中意。”
陸雲嵐雖然早就猜到,可當真聽見了這一結果,還是忍不住心中失笑——上一世陸雲夢絞盡腦汁要壞了她的姻緣好做紀明河的正頭太太,為此不惜拿腹中胎兒做戲!現在倒好,她不動聲色往旁邊一站,什麽都不管,他們居然還真成了一對!
“這是好事。”陸雲嵐將笑容抿得柔美,語氣無比真誠,“二姐姐瞧著也是文氣人,紀家二表哥又素來喜好詩書,且他二人都是行二,可見老天爺安排緣分的時候都是趕巧兒了的。”
許氏似乎還有些倦倦的,對這個話題提不起興致。
“此事兩家已然通了氣,隻等下個月中來納采……這事兒我打算明日便告訴夢娘,好讓她專心待嫁。”其實女子結婚的程序大多如此,若不是陸雲英被當中賜婚,她也得等兩家的父母長輩交換過意見定下後才能知道自己要嫁給誰——陸雲夢便是如此。
“二姐姐精通刺繡,想來嫁衣定能做得極好。”陸雲嵐真心實意地恭賀道。許氏看了她一眼,忽然笑道,“你小小年紀,卻對兩位姐姐的婚嫁之事毫無羞澀,怎麽,我的嵐娘竟然膽大到如此地步麽?”
阮氏忙道,“都是我素日裏不拘著她的緣故,這才……”
“無妨,咱們就隻是姐妹母女間說說閑話罷了。”許氏嗔笑看她一眼,“阿碧總是這般小心謹慎,還跟從前一個樣子……也不知道嵐娘這性子是否十成十像極了你。”
“我哪有母親這般好性子。”陸雲嵐莞爾,旋即沉吟片刻,才道,“……嵐娘隻是覺得,婚嫁乃人生大事,但凡女子都得經這一遭,若是不幸嫁了個中山狼可怎麽是好呢?姐姐們無論如何都是與我血脈相連,我寧可她們過得好些……過日子,臉皮不如內裏實在重要。”
許氏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很是吃了一驚。
“你竟看得這般透?”這位素來端莊持重的溫和夫人眉眼間多了一絲憂愁,不知是陸雲嵐的話讓她想起了什麽,她隻是苦笑道,“可是你這年紀就看透了,對將來沒有半點好處。”
陸雲嵐招來雲朵替自己嗎滿斟了一杯清茶,笑而不答。
……
午膳後,阮氏起身告辭,她向來有午睡一會兒的習慣。許氏見狀也不好多留她,隻是說想和陸雲嵐再說會子話。
“你身邊那個叫晚風的丫頭今日沒跟來伺候麽?”許氏看了一眼門外立著的蓮蓉和杜鵑問道。
陸雲嵐微愣,“晚風守著院子呢,母親怎麽突然問起她來?”
“丫鬟裏長得這般出色的少見,所以過目難忘。”許氏好笑道,“若你是個爺兒,我還要擔心著她媚上惑主呢……好在你是個姑娘家。”頓了一頓,她又似想到了什麽,猶豫道,“隻是你日常服侍的大丫頭要選老實聽話的才好,容貌隻是次之……杜鵑就不錯。之前我看你身邊那個叫翡翠的,也不錯。”
陸雲嵐隱隱有些明白過來,許氏這是在提點她將來出閣後會遇到的事情呢——陪嫁丫鬟總有給男主子做小妾的,她母親是在教她提防。
可夫妻之間若凡事得靠“提防”,那即便和睦了,也是表麵和睦而已。
想到這兒,少女含蓄地另辟蹊徑道,“杜鵑是咱們家的家生子,將來……定然是要留下來照顧老娘的;晚風無根無基,又對我忠心,所以我才留了她在身邊。”
“人心隔肚皮,忠心二字誰能知道?”許氏並不讚同,但眼下她還有別的話要問。她盯著陸雲嵐的眼睛,輕聲詢問。
“我這陣子聽到傳言,說那丫頭不是你撿回來的,是有人送來的?嵐娘——內院裏私相授受何等嚴重……無須我這個做母親的多言吧?”
少女聞言心中詫異,但麵上卻不動聲色——這套功夫她已然很純熟了,半點兒痕跡看不出——陸雲嵐堅定地否認。
“母親這是哪兒的話?我怎會做那些明知故犯的事。”
許氏沉默,旋即溫言道,“沒有最好。你年歲說小也不小了,日後還是少見你那幾位兄長,沒得被下麵人嚼舌根……要知道,風言風語害死人。”
這番話說的十分懇切,縱使陸雲嵐苦笑連連也免不了得承這個情。
從攬翠苑出來,蓮蓉與杜鵑一左一右地跟著自家小姐。隻見少女臉色似有陰翳,眉頭亦緊皺,說不出來的壓抑——“咱們院子裏近來有誰不安分麽?”
蓮蓉與杜鵑對視一眼,皆道。
“錢嬤嬤禦下甚是嚴厲,大家夥兒都不敢私自打探主子的消息。”
陸雲嵐心中疑惑越深。晚風的來曆她一早都安排妥當,報的是阮氏南邊的舊仆之後進門,若硬要說有什麽不妥當的話,無非也就是幾次她與紀淩的傳話都是讓晚風做了中間人——可晚風會武,又善暗探,得是多留心她平日裏動靜的人才能發覺這一點呢?
“晚膳前幫我請錢嬤嬤過來說話。”在進門前陸雲嵐如此交代,隨後她衝廊下正在做活兒的晚風招了招手,“晚風進來伺候我午睡。”
其餘丫鬟們齊齊應了“是”便一一告退,晚風則跟著陸雲嵐進到裏屋。
因著到了春日,冬季的一切被褥衣料早就收了起來,眾人的衣服也換的輕薄了些。晚風穿得是小姐身旁一等丫鬟規製的乳白色並茉莉黃褙子,她見門被帶上後,才低聲問道,“小姐可是有事吩咐奴婢?”
陸雲嵐也不遮掩,索性直接問,“你素日行事可有被人察覺過?”
晚風略略吃驚,但仍仔細想了想才回答道,“這說不準。奴婢雖然小心,可院子裏到底來往人多,若要有人留心的話……未必不會有人發現什麽。”她瞧著自家小姐的神情,猜測道,“莫非是有人看見奴婢往外院傳話了……?”
近來紀淩傳話大多是通過她,晚風雖然盡量小心了,可還是怕給自家小姐帶來麻煩。
“不如知會少爺……”
“不可。”陸雲嵐神色凜然,說出的話卻極為堅定,“左也避右也讓,莫非等那人發現什麽騎到咱們頭上來麽?”
“可是小姐……”晚風哭笑不得,“您若不告訴少爺,少爺非得扒了晚風的皮不可——”末了,她又嘀咕,“自打那日少爺得了您的話,便高興的跟什麽似的……我哪敢觸這個黴頭……”
陸雲嵐臉上微微紅了一紅,想到那日假山之中二人的對話。
她無法確認自己的心意,卻也知道紀淩是真心實意……況且正如他所說,若是自己半點心思也無,又何須如此避嫌呢?
她隻是不夠信任自己,而非怕錯怪了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