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木蓮知道自己好命。
想她年少時家中富足,叔伯兄弟各個官運亨通,整個姚家在閩南地區簡直是說一不二的土皇帝。雖然上頭還有個長姐占了嫡出的名分,可自己也是嫡次女,又生得貌美如花,簡直比隻懂女紅刺繡的姐姐優秀得多。當年她還未及笄,上門前來求娶定親之人就如過江之鯽。
後來姚家敗落也沒讓她的命運就此顛簸,她頂替了不幸早逝的長姐的親事——即便是妾侍,慶國公府也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富貴金鄉——而後,年輕的慶國公又待她極好,但凡正室夫人有的東西,她這兒也必不會少。
再之後,陸雲夢出生了,這個容貌偏向姚家女子的女兒,讓陸哲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對她們母女倆更是寵遇深厚。
那時候,真真的是烈火烹油般的錦繡人生。
“……姨娘,二小姐那兒傳話來,說請您幾日後去往仙客居一敘……”
外頭說話的丫鬟是原先房裏伺候的三等丫頭桃花,姚木蓮過去不喜歡桃花蠢蠢笨笨的樣子,這才讓她在院子裏伺候,甚少叫進裏屋。可自從那一日後,紅萼跟著自己罰下莊子,紅杏又不知所蹤,她才驚覺桃花的老實周到正是自己所需要的。於是這段日子以來,多半是桃花與紅萼伺候著她。
紅萼此刻正在房內服侍著,聽到這一句忍不住感慨。
“說一千道一萬女子還是得嫁得高門嗬!如今二小姐也算熬出頭了,連帶著姨娘都不用在莊子裏受苦……隻是不知道咱們什麽時候才能回府裏。”
姚姨娘一身煙紅色繡連枝芙蓉花的褙子,懶懶地斜倚在美人榻上,神色迷離的看向屋內冉冉升起的熏香。那是她素日裏喜歡的迦南香,產自於兩廣閩南一帶,她小時候就常在母親房中聞,後來年歲大了,也漸漸地喜歡起來。
這小院子裏的一切都是由陸哲親自經手,連迦南香亦是他遣人送來。
“隻要有她在……咱們回府是遲早的。”
紅萼道,“姨娘說的是,隻要有二小姐在,老爺總得顧忌著咱們。”
姚姨娘笑著看了她一眼,緩緩道。
“況且,咱們還留了人在府裏不是麽?”
……
陸雲夢嫁入三皇子府後一切都驟然平靜了下來。陸雲嵐的手沒法兒伸得那麽長,所以也不知道她這位好二姐最近究竟是何情況。但日子能平平安安向前終歸是好的。
八月中秋過後,各家又開始了走親戚、下帖子,不知不覺陸雲嵐與阮氏入府也一年了。因為上頭的兩位姐姐接連出嫁,大房僅剩的女兒便成了眾人攀親的對象——更別提許氏總將陸雲嵐帶在身旁,活脫脫一對親母女——阮氏隻是笑言自己能有空躲個懶罷了。
“嵐娘雖是我肚子裏出來的,可性子脾氣卻沒一點兒像我,茹姐姐不嫌這丫頭倔就好。”
許氏素來喜陸雲嵐的伶俐,聽了這話更是高興,連著帶她去了幾家宴會——有平陽伯家老太太的八十大壽,靖國候府的嫡孫滿月,還有大理寺少卿範家的小姐的賞花詩會……這些活動許氏雖然明說,但陸雲嵐還是隱隱約約感覺到了許氏想給她找婆家了。
想到這一點她就忍不住歎氣。
自從那日許氏和她透了口風,她便提防著院子裏的丫鬟們平日裏都有些什麽往來。目前唯一的懷疑對象便是綠柳和綠鬆中的一個,隻是她二人都有機會出府回家,並不能確定究竟是誰。於是這樣一拖二拖三拖,便也拖到了八月底。
不過這些天的赴宴也不是收獲全無。
那日狄家夫人請交好的女眷聽戲吃茶,許氏照例帶著陸雲嵐去了。席間,狄家十六歲的大小姐狄滿秋進退得益,得到了一眾夫人的誇獎,許氏便也多看了她幾眼,生出了結親的意思。
陸承宇剛過完十七歲生辰,狄滿秋正好十六,很是合適。狄家雖然不如陸家在京城的勢力名望這般大,但狄都督也是一品大員,他們家的女兒不會辱沒了慶國公府的門楣。
許氏越想越高興,回程的路上便忍不住和陸雲嵐說了。
“母親看上了狄家小姐?”陸雲嵐聞言並不吃驚,上一世狄滿秋便是嫁給了陸承宇。她隻是笑道,“狄家姐姐閨中早有美名,不過還是得和父親商量下。”
長女出嫁,長子的婚事是近來陸哲夫婦非常操心的一樁。許氏在攬翠院裏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到陸哲下朝回來,便當即和他說了。
陸哲摸了摸最近才蓄起來的胡子,簡短道,“狄都督品性正直,我看不錯。”
許氏嗔怪地看他一眼,“老爺說得古怪,好像咱們兒子不是去娶妻而是去拜師似的。”她兒子要娶人家女兒,你光評價人家老爹有什麽用?
陸哲一笑,拍拍妻子的手背,溫和道。
“我沒見過狄大小姐,但是見狄都督人品,想來也不會在兒女教育上出什麽大問題。最要緊的是咱們承宇歡喜,夫人瞧了順眼就好。”反正他做公公的也不可能三天兩頭見兒媳不是?
許氏一想也是,便喜滋滋地應了,說過幾日便親自去拜訪狄夫人。
說到兒女親事,總繞不開陸雲嵐,誰讓她是大房唯一的女孩兒了呢?
“嵐娘的事兒……”陸哲還在斟酌言語,許氏卻搶先一步開了口,“我正要和老爺說此事。”
“哦?”陸哲精神一振,笑道,“莫非夫人已經選好了人家?”
許氏搖頭,“老爺想差了,這事怕是有些為難。”她頓了一頓,想到之前下人們匯報給她的消息,就覺得十分難言,“……嵐娘是個有主意的,我也十分喜愛她,想為她選一個好男兒……隻是近來瞧著,她似乎對此並無想法。”這已經是很委婉的說法了,陸雲嵐的表現非但不是一般女孩兒的羞澀,更直言不願早早嫁人,想多陪伴在他們身邊幾年。
可少女青春何等珍貴,人生總共才多少年。
陸哲一愣,沒想到會聽見這個。
“所以,夫人這段日子才常帶著嵐娘四處赴宴?”
許氏點一點頭。
陸哲皺眉半晌,無奈地歎了口氣,“她年紀還小,再過兩年也不急。”
許氏也道,“妾身也是這樣想。”
如此一來,夫妻倆又說了些婚嫁話題,便也一齊歇下了。
……
可能是最近月老比較忙碌,同樣在操心兒女婚事的還有二房的老爺陸仁和夫人齊氏。
那日選妃歸來,二房的兩個女孩兒皆未中選,陸仁便把氣都一股腦兒地撒向了自己的嫡妻,在自家院子裏摔摔打打了好幾套茶具。這還不算完,夫妻倆鬧完後還是得照舊給女兒找合適的婆家,隻是陸仁眼高手低,見識過了皇家富貴後怎麽也瞧不上等閑人家的少爺——對方亦是,聽到慶國公府時還饒有興致,可一旦知道了是二房的女孩,便又諸多借口推諉。齊氏雖然懦弱,但並不愚蠢,她想也知道是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夫君連累了女兒們。於是屢屢失敗後,回了府,夫妻倆又是各自怨懟。
陸仁與嫡妻早就相敬如冰,情分爾爾,幾年來除了初一十五,踏入正房的日子也著實有限。他今日喝多了酒,一進門就拿手指著齊氏,冷笑連連,“這下你可高興了啊?我告訴你——別妄想爺會叫自己女兒去嫁齊家那小子!他配嗎?他不配!”
齊氏又氣又急,絞著塊紅梅帕子不斷落淚。
“老爺這是哪裏的話!妾身雖然想叫雲韶嫁回娘家,可也沒拂了老爺的心意!老爺說要咱們女兒去參選,女兒們也都去了,可難道——難道殿下沒瞧上她們——也是妾身一人的錯麽?!”齊氏性子軟弱,好在齊家尚有人在朝中做官,這才不至於後無撐腰之人。隻是和偌大的慶國公府比起來,齊家還是太渺小了些。
陸仁氣得說不出話來——他知道妻子說的不錯,要怪他更應該怪大哥不肯點頭,小妹不肯允諾,這才變成現在這幅樣子。可是他敢嗎?兄長是二品尚書襲國公之爵,不教訓他已經是不錯了;雖然還有三弟在下頭,可陸亭亦是五軍都督府的二品僉事,唯一的小妹還是寵冠後宮的淑妃娘娘……他能和誰生氣啊?他敢和誰生氣啊!
陸仁心中思量萬千,又大聲叫罵了一通,這才摔門而去。齊氏哭哭啼啼倒在桌旁,一旁的丫鬟們皆是大氣都不敢出。
陸雲韶就在隔壁的小院裏讀書,聽到母親院中傳來爭執摔打聲,嚇得心神不定。
服侍她的丫鬟丁香小心翼翼地奉上來一盞熱茶,“小姐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父親他……又去母親的院子了?”陸雲韶問出了口,卻也不待人回答,隻是自顧自地苦笑,“母親定又是為我的事和父親吵起來了。”
這事兒在二房早已不是什麽秘密。
丁香隻能勸道,“夫人想叫小姐嫁給娘家少爺,也是為了小姐好。”
陸雲韶搖頭,“其實我與齊家表哥本就沒有來往,母親不必因為我……和父親鬧得這樣難看。”
丁香很想接一句“誰說不是呢”,可二老爺是什麽脾氣,她再清楚不過了。可憐自家小姐,天生的溫柔性子,和誰都一副好脾氣,卻不知是否還要繼續被親爹給揉圓捏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