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菱菱是大理寺少卿的嫡女,雖然家世不顯,父親是範氏一族旁支的旁支,可誰曾想的當年寄人籬下的小小孩童能憑一己之力坐到了現在這個位子上?也正是因為年少時吃過不少苦,範大人一直很希望女兒今後事事富貴順遂——於是在到了年紀後,他就一直希望範菱菱能搭上四殿下宇文獻這條大船。
原因無他,範大人與陸哲交好,而陸家又是宇文獻的外家。若是將來飛黃騰達,範菱菱這輩子也算是人上人了。
可範菱菱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其實她早就心有所屬,那個人還是她母親娘家的侄兒,她的表哥。那次進宮前,她獨自一人帶著丫鬟去廟裏上香,拜完菩薩後走到後麵一片寬闊的竹林,她一位四周無人,便開始自憐身世……誰曉得,宇文獻竟然在林子裏和人下棋,一切的一切竟叫他聽了個清清楚楚。當時她還不知道宇文獻是哪家公子,隻是羞憤下跑了,後來次日進攻她才曉得,那邊是她父親想叫她嫁的男人。
“你無心於我,我也不會強求。”落選後,宇文獻在她回府的必經之路上等著,麵對少女茫然而失措的臉色淡淡道,“範家雖好,可正如……所言,我不能誤你。”
他知道了她所有的秘密,卻也寬恕了她所有的隱秘。範菱菱說不出是感激多一些還是懊惱多一些……可總算,她也算如願以償。
……
打遠處騎馬來的一群人,當先的身著一件團龍紋的滾金邊白袍,端的是富貴無雙、氣勢逼人,他的馬兒亦是神駿,在主人拉著韁繩的動作下嘶鳴一聲,方才停了下來。這般排場,除了四皇子宇文獻再無旁人。
後頭緊跟著的兩名男子也下了馬,一紫衣華服,一玄衣低調;紫衣那個麵容俊美,身材高挑,眾女眷們隻看了一眼便認出是安國侯紀家的大少爺,而那玄色衣衫的,雖然同樣出色,卻不眼熟,一時間皆翻了疑惑。
宇文獻本不在受邀之列,可前頭說了,現在正是踏青狩獵的好日子,不少人家都在附近遊玩,他今日約了三五兄弟前來,誰曉得撞見陸家三房的兩兄弟,當即便說要來給許氏、齊氏和孟氏請安——於是,才有了開頭的那一幕。
總共七八位少年,後頭跟著的還有陸承瑾、陸承瑤兩兄弟,狄都督的長子狄戎,武定伯家的二少爺蘇濟舟以及京衛指揮使餘家的三子餘鼎。
陸雲嵐同姐妹們坐在一起草草地掃了眼,便認得個七七八八,更別提邊上還有個性格活潑如同包打聽的四姐,哪怕有她不清楚身份的,陸雲霏也能說的頭頭是道。她視線一凝,旋即笑起來。
這些人會在一起根本不奇怪。且不說陸家本就是宇文獻的外祖家,紀淩又一向來為宇文獻辦事,剩下的蘇家、餘家都有一位側妃娘娘嫁進了四皇子府,而狄家眼瞧著,就要和陸家大房做親——眼前諸人簡直是擰成了一股勢力,站在宇文獻的身後。
唯有一人她認不出來,還是陸雲霏好奇地跟老嬤嬤們打聽,才隱約知道那大概就是武德帝不受寵的次子,那個養在徐婕妤膝下的二皇子宇文襄。
“還是頭一回見二殿下呢,”陸雲嵐稍顯吃驚,但仍笑道,“上回入宮也沒見著。”
胡雲姬一會兒工夫下來已與陸家姐妹相談甚歡,她當即不做隱瞞,輕聲道,“陛下不看重二殿下,凡事也甚少召喚殿下入宮……所以咱們幾個都沒見過。”
陸雲嵐知道,但還是疑惑為什麽宇文襄會和宇文獻在一起,莫非——她心頭一動,看向正在笑吟吟向大孟氏等人行禮的紀淩——莫非宇文襄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站到了宇文獻這一邊?
這會兒她倒是深恨自己死的早了,連到頭來誰做了太子她都不知道。
小姐妹們說話間,另一撥人也不請自來了。這回倒不用誰先發現,因為來人多達十餘個,策馬而來的動靜可真是吸引走了這邊全部的視線。
丁參知家的小姐隻看了一眼,便皺了眉——丁家素來規矩極嚴,最看不得這種紈絝作風。
“是三殿下……”陸雲韶一眼便認了出來,她免不了憂心忡忡地看向那群人下馬走去的方向,那裏正坐著各家夫人,“……怎麽今日三殿下和四殿下都在這兒。”還真是不巧得很。
陸雲嵐也沒料到這個,不過轉念一想,如今兩位皇子都娶妻納妃,太子之爭已然是端到台麵上來的事兒,兩個人前後腳出現也沒什麽好意外的。不過……宇文獻給長輩請安是禮節所在,宇文睿驟然出現,卻未免有刻意挑釁的意味了。
她當即起身,在姐妹詫異的視線中道。
“兩位殿下都在,咱們按禮數得去請安。”
陸雲韶和陸雲霏自然不大願意,可她們坐的不遠,像陸雲嵐說的,若是不去難免失禮,便隻好各自由各自的丫鬟扶著,往許氏那頭去了。胡雲姬是跟著陸家姐妹們一道的,自然也一道去了。
……
“四弟和二哥都在啊。”
問安後,宇文睿果然還是把矛頭對準了宇文獻,他的視線僅在宇文襄的臉上轉了一轉,便挪開了——不被父親喜愛的二哥在他看來沒有任何威脅。武德帝甚至吝嗇於親自給宇文襄尋一位正妃,而徐婕妤不過是養母,也難開這個口。
宇文獻笑容淡淡,“三哥也在,真巧。”這說話口氣,就好像宇文睿是故意追著他來的一樣。
宇文睿語塞,他還未來得及說話,身後一名男子便笑著開了口,“三殿下與我們在林中打獵,追逐一隻梅花鹿到此,見各位都在這兒,便說要來問一問諸位安。”
說話的是吳丞相的嫡子,宇文睿的表兄。
宇文獻聞言並不接話,他的冷淡讓吳少爺覺得有些難堪——但事實如此,以吳家今時今日的立場,宇文獻就算不接茬也是情理之中。紀淩看了多年的好友一眼,主動請纓,朗聲而笑。
“四殿下來請安的對象是陸家姨母,此乃孝道,三殿下卻……”他言之未盡,在座眾人卻如何不知,這是在拐著彎說宇文睿你不懷好意,特地上門來找事情。
宇文睿表情當即一變,眼睛不斷在宇文獻的身後探尋——半晌,他才忽然一笑,規規矩矩地向許氏又行了一禮。
“我府中的陸側妃便是慶國公夫人的次女,咱們如何不算親戚?”
這話一出,一邊人笑了,另一邊人臉色卻差了。
“……既然三殿下與表哥都是來給我母親請安的,又何必在女眷麵前爭執,失了風度呢?”
正僵持之際,少女清淩淩的聲線越眾而出,隻見一名藍衣少女含笑著走到許氏跟前行了禮,隨即溫婉一笑,側首道,“母親,女兒說的可對?”
許氏總算是被解了圍,她笑著握住陸雲嵐的手,“正是。今日大家難得出來遊玩,為這點口角計較實在不值當……若是有什麽誤會之處,說開了便好,你們都是有誌男兒,怎能為這點小事糾纏不休呢?”
許氏到底是大家出身,說起話來一半和煦一半苛責,倒叫諸人都無話可說。本來麽,慶國公府家大業大,許氏又是長輩,他們的確不該在她麵前行差踏錯。
隻是——
“母親?”宇文睿玩味地咀嚼過這兩字,看向站在許氏身旁的少女,“你便是夢娘的妹妹……陸家行五的小姐?”感覺和記憶中的模樣似乎不太像了。
陸雲嵐不卑不亢地屈膝行禮,“正是。”
宇文睿頭回見到陸雲嵐時後者才剛滿十四歲,如今正是長身體的時候,近一年未見,少女顯然窈窕許多,連那張不甚出色的小臉兒都有了冰雪之姿的美貌。隻是無論如何,不能和陸雲夢的嬌柔嫵媚相提並論。
“方才你喊四弟‘表哥’,卻口口聲聲叫我‘三殿下’。”宇文睿抓住了她話裏的把柄,問道,“我怎麽著也算你姐夫,怎麽喊得這樣生疏?”
陸雲嵐不慌不忙地迎上他的視線,輕聲喊了一句。
“姐夫。”
她如此見好就收,倒叫宇文睿覺得自討沒趣。華服青年再一拱手,便轉身帶人去了,隻是臨走前他不忘來意,深深地看了一眼宇文獻,發了話。
“四弟,我聽說這林中有不少猛獸,最適合捕獵,你可願陪三哥玩玩?”
“三哥,你的人已經這樣多了,我便不去湊這個熱鬧了吧。”
宇文獻的拒絕也在宇文睿預料之中,他不生氣,隻是似笑非笑地勾起嘴角,丟下一句話就大步流星地離去了。
“——四弟,有些事情,不是你覺得不想來,便不會纏上你的……那猛獸就在林中……誰知道什麽時候會出來傷人呢?”
宇文睿走後,許氏才歎了口氣,頗為責怪地看了眼陸雲嵐。
“方才這種情況你也敢出來說話,真是嚇死我了。”
“母親……”陸雲嵐無奈討饒,“三殿下來勢洶洶,甚至連禮節都不顧了,女兒怕你夾在中間左右為難,這才……”
“我再左右為難也是他長輩!”許氏哼了一聲,拉著小女兒的手便坐下了,“你啊……”
“五妹妹的確是太莽撞了些。”
讓陸雲嵐詫異的是,連紀淩都幫腔了。他就站在宇文獻身後,為了避嫌也不多看她幾眼,隻是公允道,“三殿下近來行事越發……凡事還是當心些好。”
宇文獻視線詭異地看了眼自己多年的好友——他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麽——便也開口訓斥了幾句。
“五妹妹下次萬萬不可這樣了,舅母可是會擔心的。”
這話一出,連陸雲韶都忍不住感慨,“妹妹方才還說是來請安……真真是嚇得我三魂沒了七魄……”
陸雲嵐忍不住大叫冤枉,她真的有分寸的,為什麽你們一個個都要這樣責備她!
但為了麵子,她還是低了頭一概應下。
“女兒明白,下回肯定不敢了。”
隨後她聽見了一聲極輕極熟悉的笑聲,那是屬於紀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