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嵐猛然醒悟過來現在是什麽情況。她自重生後所記著的、唯一沒發生的事,終究還是出現在了正軌上。一切都是有跡可循的,春日郊遊、兄弟狩獵,與好友們分開卻出了意外的紀大少爺……她提醒過他的!這個蠢貨!

——昔年安國侯紀家的嫡子在一次狩獵中不慎從馬背上摔下,自此以後癡癡傻傻、瘋瘋癲癲,安國侯夫婦遍尋名醫卻無能為力,隻好叫庶子襲爵。

隻好叫庶子襲爵!隻能讓紀明河頂了紀淩的位子!原來就是在今日!

陸雲嵐下意識拽緊了韁繩問道,“那三哥現在是要去找人幫忙嗎?”

陸承遙點頭,盡數相告,“四殿下在附近安排了人手,為的是出現什麽意外好能及時……我便是去找他們。其餘的,包括二殿下在內,都還在林子裏尋紀淩呢!”

——我也要去。

“我也去,”陸雲嵐說出了連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話,她認真地看向陸承遙,“勞煩三哥替我瞞著母親……我要去尋他。”

“你瘋了!”

陸承遙不讚同地大叫。他眉間緊皺,全然不讚同妹妹的做法,似乎就連他身下的馬兒都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讚,不安地打了個響鼻,來回踏了幾步。

“我知道你們……可你去了算是怎麽回事?林子裏不光有咱們的人,還有……萬一被撞見,你的清白還要不要?”陸承遙沉聲道,“屆時你將大伯、大伯母又置於何地?五妹妹,你不能去。”

“我必須得去。”

陸雲嵐說這句話時,眼睛深深地看向杏花林深處,她抿起嘴不笑的時候神情有幾分陸哲的模樣,一樣的冰冷鎮靜。藍衣少女騎著馬兒,又一次重複道,“三哥,你仔細想想三殿下走前的話……再想想如今的局麵,紀淩他擺明了是被人下了暗手,且咱們還不知道那人是誰。”陸雲嵐見兄長還待猶豫,便冷聲道,“三哥是知道我身邊有個叫晚風的丫鬟的,現在要麽叫晚風把你敲暈了我自個兒去,要麽咱們帶著晚風一道去!”

“你!”

“三哥——”

陸雲嵐長出一口氣,聲音中多了一絲難以覺察的柔軟。

“他幫過我許多,明裏暗裏,你都是知道的,你何必阻攔我?”藍衣少女曲起手指,在林間吹了個響亮的口哨,旋即林梢葉動,一抹淺綠的身影悄無聲息出現在蓮蓉身後,漂亮的侍女單膝跪地,無平日裏半點大家奴婢的模樣,腰背挺拔的反倒像是個暗探、軍人。

蓮蓉這才明白為什麽自家小姐一路上都不擔心,原來晚風真的暗中跟隨在附近保護。

“奴婢晚風,見過小姐、三少爺。”

陸承遙倒抽一口冷氣,神情複雜道,“我隻知道他送了婢女給你,卻不知道他竟然……”他還當是平常得用的侍女呢。陸承遙心中記掛仍舊下落不明的兄弟,見自家妹妹這麽態度堅決,終是狠不下心來叫她回去。

——搞不好前腳讓她回去後腳自己就暈倒在杏花林裏。

“……帶著晚風,避著點其它人,”他低聲交代道,“蓮蓉幫不上忙,隨我回馬車附近去取些傷藥來……沒準兒會用得到——還有,紀淩的蹤跡消失在斷崖一帶,那兒霧大,路也險,不要硬扛著。凡事能不親力親為就別親力親為。”

陸承遙重重地歎了口氣。

“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怕是大伯母就要原地撕了我了。”

……

好不容易送走了憂心忡忡的陸承遙和蓮蓉,陸雲嵐調轉馬頭,眼神迷茫地望著那一片山頭,輕聲問道身旁的晚風。

“你在紀淩身邊這麽久,知道該怎麽找他吧?”

晚風神情嚴肅,“少爺若是有危險,會留下一定的符號給跟在附近的護衛,我自是懂的。”

“極好。”陸雲嵐頷首,心中說不出的滋味,“……這麽多人都尋不到他,怕是要十分親近、了解他的人才能設下這種局來,一定危險異常……”

事實上,有個名字已經在她口中呼之欲出。仔細想想——再仔細想想——紀淩若是出事,誰收益最多?又是誰一直被紀淩壓了一頭,無大展身手的機會?更是誰……偷偷地站到了三皇子宇文睿的身後,幫著皇權富貴來害一個信任他的人。

紀明河。隻能是紀明河。

明明該和煦溫暖的三月春風,在入了林子後卻變得發涼發寒。

“……隻有一個人能避開眾人的視線對他下手而不被懷疑……”陸雲嵐在馬背上喃喃,“是他,一直是他……我早在上輩子就該猜到。”

上一世她坐困愁城,前有姚姨娘和陸雲夢,後又與父母夫婿不睦,哪裏還能抽出心思來想別的東西?可現在她想明白了,當初一定也是紀明河——她那時對自己的“良人”深信不疑,竟然從來沒往這方麵想過!

主仆倆一個策馬狂奔的追尋,一個足點樹梢的查探,很快就遠離了小姐們所在的位置。入了林中深處,霧氣漸漸轉大,太陽照不到的地方還帶著春意料峭的滋味。陸雲嵐心中煩亂,馬兒卻像是懂她心意般,很快就在一處地方停下腳步,低頭嗅了嗅,隨即不安地低鳴起來。

晚風身姿輕巧的落地,用手在那處地方摸了摸,又聞了聞,愕然道。

“是血!”

莫非紀淩已然負傷……主仆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閃過這個念頭。

“主子身邊素來有阿玉跟著,他功夫遠在我之上,”晚風冷靜下來後說道,“此處隻有一點血跡,或許是對方留下的。”

“是敵是友……”陸雲嵐看向迷霧深處,那裏已然沒有杏花的香氣了,可她心中有一股力量在告訴她,她必須得去。她要親眼看到他平安,他幫了自己這麽多,她不能眼睜睜看他再一次出了意外——她說道,“一看便知。”

然而叫主仆倆意外的是,她們再度摸索前行了一炷香的時間後沒見到新鮮血跡,反倒看見了一個意料之中的人。

“五妹妹!”陸雲韶和一個陌生男子站在一起,她的馬兒早就不見蹤影,而她更是好像腳上受了傷,不能挪動,那個男子應該是無意中遇見她想要帶她回許氏那。

“五妹妹,我知道你要去裏頭找誰,”陸雲韶搶在她之前開口,溫柔秀美的臉上全是擔憂,“我見三弟帶著蓮蓉回來,便知道你肯定去了……我不知道你和紀家表哥究竟是如何認識的,隻是你……你不能去,這不是你該做的事情。”

陸雲嵐怔住,“所以三姐姐是特地來尋我,才傷了腳麽?”

陸雲韶搖頭,“這是個意外,我的馬兒到這裏後不知為何發了狂,這才把我顛了下來……現在馬也跑沒了,所幸遇著了二殿下。”她想站起來走到陸雲嵐身邊,但她隻動了動,便又“嘶”了一聲,表情痛苦地靠到身後的大樹上。她下意識避開身前男子想要幫助她的動作。

一直未開口的宇文襄溫和道,“陸三小姐傷的不輕,怕是不能靠自己走回去了。”

陸雲韶隻顧看向陸雲嵐。

“五妹,你不能去。”

藍衣少女眉間微簇,話說的溫和,臉上卻半點兒笑意也無。陸雲韶這才發現她五妹妹平日裏微笑的次數還是很多的,這乍一失了笑容,竟無端端有股冰霜之姿。

很冷……也很美。

“煩請二殿下移步,這是我們姐妹間的事。”陸雲嵐先是支開了宇文襄,隨後晚風也非常知趣地說了一句“奴婢在前頭等小姐”便轉身離開了。陸雲韶眼見晚風輕功卓絕地離去離開,吃驚地張大了嘴,說不出半個字。

陸雲嵐翻身下馬,走到陸雲韶身邊,輕聲道。

“三姐姐,接下來的話我不瞞你——我與紀淩相識已久,他傾心於我,我亦中意於他,如今他有危險……還是遭人算計之險,我是絕對不能袖手旁觀的。”她頓了一頓,臉色終於好看了些,“姐姐若是記掛著嵐娘曾經的好,還請當不知道吧!”

陸雲韶說不出話來了。

陸三小姐又是驚嚇又是猶豫。驚嚇是因為她竟不知道素來乖巧的五妹妹居然早就和自家表哥互生情愫,甚至不惜在這種時候帶著個會武的丫鬟隻身闖入林中;猶豫則是因為陸雲嵐的確幫助過她,是陸雲嵐提醒了她令國公方家的事兒,她才絞盡腦汁傳話,讓一個下人在她父親麵前說了這些,斷了和方家結親的念頭。

腳踝隱隱作痛,就像是在提醒她這是個離開的好借口。就像陸雲嵐所請求的那樣,當做一切都不知道,也正好用自己的傷牽製住許氏等人……良久,陸雲韶幽幽歎息。

“五妹妹,安國侯夫人這一關,你和表哥是過不去的。”大孟氏是什麽樣的人她們姐妹早就知道。

陸雲嵐聞言便知道她放棄勸說自己了,心下當即一寬,她沒有任何回答陸雲韶的意思,因為這事情本就與陸雲韶無關。這是她和紀淩的私事。

隨後,因為陸雲韶的馬兒跑了,陸雲嵐不得不拜托宇文襄照顧好她三姐。這位傳聞中低調到沒有存在感的二皇子隻是靜靜地看了看她,便應了下來,允許她將陸雲韶扶到自己的馬上。

“五小姐快人快語,有巾幗之姿,簡直令男兒無地自容。”

藍衣少女翻身上馬,靈巧如飛燕一般,很快便消失在了二人的視線裏。

林子深處,還有人在等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