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寺坐落在市郊,前來的香客比起靠近市中心的廟宇少了一些,而或許正值周末,除了閑暇的香客,也有些遊客前來。
寺內安靜,多數人即使交談也壓低了聲音,他們一行人走進寺裏便不自覺噤聲。
大大小小的殿宇錯落排布,他們直奔最為氣勢磅礴的那間正殿,譚瑩和陳怡淳率先進去。
前頭有人剛磕完頭起身,繞到佛堂背麵去了,緊接著後頭的木魚聲止住,響起點細碎的輕聲交談。
陳怡淳回頭問跟在後頭的兩個:“所以師傅在後麵嗎?”
桑如點頭:“嗯。”
“那就是拜完去後麵求簽求信物吧?”譚瑩問。
譚瑩是坐在周停棹前頭那個,也就是情書事件的八卦傳播源,也是她先提出的不如桑如和周停棹帶隊再來一次,她們祈福,他們還願。
事實上她現在看這兩個人怎麽看怎麽覺得微妙,怎麽看怎麽覺得般配,一路上眼神都在間歇性不經意地往他們那兒飄。
桑如還不知道她已經有了cp粉,隻是回答她:“是。”
她拽了拽周停棹的袖子,小聲說:“多虧我媽上次非要我來求簽,就當是提前熟悉流程了。”
周停棹笑了,說:“其實,那次我也來了。”
桑如驚訝地看他,但隊伍該往前挪,沒來得及仔細問清。
譚瑩跟陳怡淳把他們的一切小動作看在眼裏,對視一眼,強壓下因嗑到了而揚起的嘴角,轉身去燒香叩拜。
拜墊長度有限,倘若同時叩拜就會十分擁擠,因而兩兩一起。
桑如和周停棹一齊叩首祈願時,忽然聽見旁邊傳來一聲奇怪的呼聲,他們完成最後一步才起身,轉頭卻見譚瑩捂著陳怡淳的嘴巴,露出個“和藹”的笑來。
從側邊繞到後頭去,搖簽筒的動靜便越發明顯,隨後一根簽啪的一聲落在了地上。
那是個看起來二十左右的年輕女人,看完簽文後麵色微變,將簽遞給那位老和尚:“師傅求解。”
老和尚接過簽端詳片刻,道:“命裏無時莫強求。”
“那我跟他沒有轉機了嗎?”
陳怡淳聽到這裏跟譚瑩咬了下耳朵:“原來問的是姻緣。”
悄悄話處理得不夠悄悄,桑如聽見後本沒覺得有什麽,小指卻被人勾了勾。
周停棹將撩撥人的技法施展開來,桑如看看他,也回了一下,心裏卻道——
戀愛,好幼稚。
譚瑩回頭隻見桑如嘴角翹起,周停棹也是心情不錯的樣,好奇道:“怎麽這麽開心?”
“沒事,”桑如輕咳嗓子說,“聽師傅解簽。”
陳怡淳也轉過頭來:“啊,解完了呀。”
桑如沉吟,聽見周停棹不合時宜地輕笑一聲,默默懟了下他的手臂。
“你們誰要先去求簽嗎?”譚瑩問。
桑如想了想:“你們先。”
“嗯,”周停棹說,“學業優先。”
“你們不求學業嗎?”
周停棹頓住,桑如也默然,想了片刻終於找到說辭來救場:“我們上次來問的就是學業,這次問點別的。”
陳怡淳八卦道:“問什麽別的呀?我們參考一下。”
桑如:“事業啊家庭啊……”
話還沒說完,周停棹忽而打斷她道:“姻緣。”
兩人立馬起哄,興奮勁使得被壓抑住的音量簡直快要激增幾個層級。桑如一臉無語地麵對這三個人,不用懷疑,假如不是在寺廟,她懷疑她倆能把屋頂掀了。
她也想把屋頂掀了,好把周停棹丟出去。
“施主,到你們了,哪位先來?”
一道年邁而慈祥的聲音響起,他們說話間前一個姑娘已經離去,老和尚沒轉頭,話卻是對著他們說的。
桑如愣住,這不就是她現實裏來的那次見到的高僧嗎?
周停棹同樣發現了這一點,兩人默默對望一眼。
這可真是太巧了!
“瑩瑩你先吧,上次沒考好我好慌,不敢去。”陳怡淳一臉愁容道。
“行。”
兩人接連搖了兩支,都為中簽,老和尚先後給了兩句分別是“靜坐常思己過”和“博觀而約取,厚積而薄發”。
聽起來沒有什麽很不好的,陳怡淳領了兩句話回來,小聲問道:“怎麽沒你們的小手繩送?”
桑如想了想答:“可能是那段時間單獨推出的吧。”
陳怡淳若有所思地“哦”了聲,又說:“該你們了。”
這時老和尚的聲音再度傳來:“還有兩位施主,一道過來吧。”
先前都是一個一個,這回要他們兩個一起,桑如不知道這是什麽用意,跟周停棹走近後,掌心合十伏身作為尊敬,像前頭幾個一樣坐在了老和尚麵前的蒲團上。
“哪位來搖簽?”
周停棹對桑如道:“你先吧。”
桑如還沒說什麽,老和尚便笑著搖搖頭道:“是要兩位施主其中一位來。”
桑如微蹙下眉,疑惑道:“一支簽解我們兩個人?”
“萬物生靈各有緣法,自然一人一簽,”老和尚點了點頭,笑意顯得端莊而慈祥,“而若是要求姻緣,兩位施主在此間是異類,是同類,同生共存,兩人一簽未嚐不可。”
桑如心下一驚,抬眼直直望向他。
老和尚眼裏一片清明,卻叫人半點也看不透。
“您見過我們嗎?”她問。
“凡有所相,皆是虛妄,”老和尚說,“見也,非見也。”
他們的身份是隻有彼此知道的秘密,老和尚這話聽來卻大有玄機,桑如或是周停棹,誰也沒料到這樣的發展,好似靈魂能被這雙蒼老的眼洞悉。
半晌,桑如看向周停棹,說:“你,還是我?”
周停棹輕輕笑了下,低聲道:“我們之間的主動權一直都在你這裏,不是嗎?”
“哪有,”桑如說,“那這次你來。”
周停棹深深看她一眼:“決定了?”
桑如點頭:“嗯。”
“施主可想好了?”
“想好了,”周停棹恭敬接過簽筒,“我來。”
簽隨著搖動簽筒的動作毫無規章地晃**,簽文在空氣中劃出道道模糊的墨線。
周停棹雖往常會陪家中長輩來上香,但除那次隨她而來之外,從沒來碰過這簽筒,人的命運如果由這寥寥言語就定奪,未免太可笑。
可如今,他竟也隱隱生出些期冀來。
動靜響過一陣,運勢吉凶隨著清脆的一聲塵埃落定。
周停棹拿起來端詳片刻,遞給桑如,她接過,隻見上頭寫道:“因荷而得藕,有杏不需梅”。
沒見過的詩,桑如沒看明白,轉頭看了周停棹一眼。
周停棹不動聲色地搖搖頭,向老和尚道:“請師傅解簽。”
窄窄一支木條,寥寥兩句詩詞,能有怎樣的深意?
桑如將簽還給老和尚時不自覺緊張了一下。
年歲在他的臉上形成溝壑,手上形成斑紋,而老和尚卻不似同樣年紀的老者,執簽的手絲毫沒有顫顫巍巍的跡象,隻見他垂眸看著簽文,另一隻手則溫吞撚著佛珠,良久開口道:“大吉。”
惴惴的心忽而放下,兩人像是等候宣判一般等著詳解。老和尚抬眼,麵上微微笑著,讓人輕易便聯想起背後那尊佛像。
他說:“時移世易,事在人為。機緣純熟,好事將近。”
“你們說,老師傅剛剛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啊?”走出寺廟,譚瑩好似忘了自己也許了願求了簽,倒是回頭琢磨起別人的。
陳怡淳也對著桑周二人絮絮念叨:“好事將近……是不是說你們要結婚?”
桑如哽住,便聽譚瑩輕敲了她的腦袋說:“什麽結婚,他們現在才高三!”
陳怡淳揉著腦袋埋怨道:“我就這麽一說嘛!而且‘好事將近’這個詞不一般都是用在結婚前嘛!”
桑如忽而開口:“你們就默認我們在一起了?”
“不然呢?”
“沒在一起也該在一起了,看那個師傅還讓你們一起求姻緣呢!”
桑如:“……”
她沉默下來,忽然手被人握住,桑如順著交握的手看去,便見周停棹十分坦**地牽起她,神情自若地看著前方。
餘光瞥見另兩位觀眾已經興奮到捂嘴了,桑如扶額,而後索性舉起他們握在一起的手道:“介紹一下,周停棹,我男朋友。”
周停棹心情頗好地勾唇,朝她倆道:“保密?”
兩人狂點起頭,譚瑩平複下搞到真情侶的心情,說:“不過你們倆,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陳怡淳補充道:“不該知道的也差不多了。”
桑如:“有這麽明顯?”
前線觀眾雙雙點頭。
“不過,這次你們怎麽還是有紅繩!我們倆就沒有!”陳怡淳噘嘴道。
譚瑩:“人家那是姻緣線。”
剛才他們解完簽,老和尚竟在他們走之前又拿出兩根紅繩來給他們,桑如下意識問多少錢,老和尚卻說:“姻緣線贈有緣人,無須銀錢。”
他們互相給對方戴上,與曾從廟中得來的一樣,又跟先前作為禮物交換的紅繩相仿,冥冥之中好似天意注定。
那兩個熱鬧的觀眾說著向前去了,身旁的人腳步一滯,桑如也跟著停下,問道:“怎麽了?”
周停棹倏忽間俯身到她耳邊:“上上簽,姻緣線……”
桑如不知怎麽耳根一紅,淡定道:“怎麽?”
周停棹忽而又直起身,牽著她往前走,勢在必得一樣說了句——
“我們天造地設。”
四人在到達換乘的公交站台時分開,譚瑩和陳怡淳還要去逛街吃飯,桑如則說想回家休息,周停棹自然跟著。
公交繼續緩緩啟動,又過幾站後下車的提示音起,桑如原本靠在周停棹肩上的腦袋忽然抬起,她站起身說:“我們下車。”
“不回家?”
桑如樂了,俯身靠近他:“男朋友,不跟我單獨約會嗎?”
這一站下去之後同樣是個小商圈,不過規模沒有先前她們下去的那處大,講求的是個小而精致的享樂主義。
廣場上停著不少車,什麽樣的都有,桑如拉著周停棹的手去往餐廳的路上,忽然就被一輛車攫住視線。
她腳下一停,指著那輛海軍藍的自行車說:“那是不是你的?”
周停棹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觀察了一會兒,果真有些像是他上回丟的那輛。
桑如走過去仔細查看了一番,斬釘截鐵道:“就是你的。”
周停棹笑問:“怎麽這麽確信?”
“它後座上有連著三道像小貓胡須一樣的劃痕,”桑如摸摸那處,嘟囔道,“我上次坐上去之前擦了好幾遍,記住了。”
周停棹的重點卻在於:“我推來前也擦過,幹淨的。”
桑如一個愣住,含糊道:“以防萬一嘛。”
周停棹依舊盯著她看,桑如立刻轉移話題:“可是它被鎖了,沒法帶走……你等我一會兒!”
人一下子跑出去,周停棹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見她的背影往馬路對麵去,卻也不知道她是去做什麽,隻是依話在原地等著。
過了好一會兒桑如才回來,周停棹見她跑得氣喘籲籲,手還背在身後,便抬手擦擦她額上的汗道:“做什麽去了?”
隻見她微一揚眉,從身後拿出個車鎖來。
周停棹:“嗯?”
“給他加道鎖,我們用不了他也別想用,”桑如說這話時神采飛揚,旋即又對周停棹說,“給你買輛新的。”
個性顯得睚眥必報,豪言壯語卻又顯出十分的可愛,周停棹心頭一動,道:“你要養我?”
桑如卡了一下,說:“難道我還養不起嗎?”
口口聲聲說要養周總的人接過周總買的爆米花,徑直去檢票口排隊。
下午這會兒正是電影院人滿為患的時間,隊伍裏除了他們,多的是小情侶在旁邊膩歪。
周停棹站在桑如後頭,聽她嘎吱嘎吱咬著爆米花卻不回頭,於是傾著身子到她側邊去,趁她拿起一顆便飛快把她手上的吃進嘴裏。
桑如都懵了,睜大眼道:“你這麽餓?”
周停棹:“……”
桑如撚著指尖說:“連我的手指都想吃?”
周停棹下意識看了眼她的指頭,細細的兩根輕輕摩挲著,想起剛才嘴唇碰到的觸感,忽而喉間一緊,他移開視線,冷靜道:“不餓。”
桑如不置可否地笑笑:“哦。”
電影選了一部他們甚至都沒什麽印象的愛情片,桑如選的。
觀影位置在最後一排,桑如挑的。
當時選完後周停棹欲言又止地看著桑如,最後又什麽也沒問,還是她主動挑起話頭道:“真當我們來看電影的?”
周停棹皺了皺眉頭:“不是嗎?”
桑如歎了口氣:“我們是來談戀愛的,男朋友。”
說看電影不重要,談戀愛才重要的,這會兒盯屏幕倒是盯得仔細,反倒是周停棹,餘光盡數黏在身旁人的側臉上,劇情演了些什麽絲毫沒留意。
不是說要談戀愛嗎?她怎麽這麽老實?
周停棹越想越是不對,心煩意亂地隨手伸進爆米花桶,突然與她的相碰。
他退讓開一些,餘光卻見桑如轉過頭來:“看我。”
周停棹看過去。
“張嘴。”
剛一張口,嘴裏就被喂進一粒爆米花,香甜的氣味就這樣入侵,他沒能來得及反應,唇上一熱,另一股香甜氣也跟著來襲。
桑如輕輕勾下他的脖子,不由分說抬頭吻上他,可也就隻是這麽幾秒,唇上的觸感便全然撤離,但她的呼吸依舊近在咫尺。
周停棹聽見她含笑道:“一直看我,我比電影好看?”
他整個人都緊繃著:“嗯。”
桑如頓住了,隨後說:“我想對你做的事,現在估計最後一排也藏不住了。”
大熒幕正放映到兩個主角的雨中吻戲,觀眾席隱隱傳來小聲地起哄,沒有人有閑暇來顧及從側旁過道出去的兩人。
他們穿過幽長而黑暗的廊道,電影放映聲在身後越來越小,桑如牽著周停棹的手不停向前。
他們跑出去,跑到月色裏。
到最後氣喘籲籲,桑如泄力靠在他身上,隻聽他道:“快長大吧,崽崽。”
桑如閉著眼睛小憩:“你想回去了?”
周停棹說:“不知道,這裏也不錯。”
桑如“嗯”了聲,忽然想到什麽:“你說,如果這是我們最後一次一起做夢,怎麽辦?”
周停棹居然大膽揉亂她的頭發。
“笨,那我們一直在一起就行了。”
我們不會隻在夜晚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