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安,”符言擔憂地攙扶著她,“你怎麽樣?”

季安張張口,嘴中灌了寒風 ,一股腦直吹進五髒六腑。

她擺擺手,掙開了符言的手臂。

季安提著大氅一角,僵硬的腿剛接觸到鬆軟的雪地,竟渾身一軟,整個人跌落下去。

符言連忙伸手將扶她起來,被季安拒絕了。

她坐在冰涼的雪地,眸中一片寒意。

“我能起來。”她說著,自己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季安,別過去。”符言見她想要往山頭前走,攔在她身前勸阻。

頓了頓,他喉頭滾動,雪光中堅毅的臉上全是隱忍不發的滔天恨意。

“聽我的,現在就和我回京。”

“把這件事忘得一幹二淨。”

“那他們怎麽辦?”季安厲聲,抓著他的手臂將他帶到山頭邊,“現在,看著他們,”

“王爺,我們還能裝作什麽都沒有發生嗎?”季安問道。

山頭之下,皚皚雪地中,倒塌的房屋連綿不絕,一眼望不到頭,偌大的汝南縣城竟成了萬人墳坑!

“季安,聽話。”符言反手握著她的手臂,“你想一想,這麽大的事朝廷居然半點信都沒有,瞞報不發之人的勢力不是你我能輕易撬動的。”

“此事絕對比紀如晦案還要嚴重。”符言苦口婆心:“引我們來的人,到底是誰,他有什麽目的這些還都是未知。”

“季安,不能再冒險了。”

他明知道這些對季安來說無關痛癢,可仍舊抱著一絲絲的希望。

京中世家各族盤根錯節,牽之一發而動全身。自紀如晦死後暗潮湧動的京城更是瞬間打破平衡,各方勢力早已按耐不住,連最後一層遮羞布都不要了。

季安鬆開符言的手,她眼中的怒意漸漸消退,嘴唇緊緊抿著。

“隱而不發是為了一擊斃命。”世家這顆毒瘤,必須剜肉割之。符言略微彎腰,看著季安的眼睛道。

她淺色的眸子裏,沒有任何情緒,是他常能在她身上見的平靜。

“王爺,”季安輕聲開口,視線一直落在山頭下的汝南縣城門。

“你看,他們在做什麽?”她從袖子裏伸出手,虛弱地指向前方。

符言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瞳孔瞬間緊縮。

“他們在吃人。”季安回過身,抬起臉看著他,那雙淺色的眸子平靜之下隱藏著無限悲哀。

城門下四五個瘦骨嶙峋的百姓正在分食同類。

他們如同野狗一樣朝著一個躺在地上的人撲了過去,張著血盆大口,狠狠地咬了下去。被他們撕下的血肉血淋淋的,他們卻好像在吃世間美味。

血色很快地在雪地上暈染開來,遙遙望去,這樣的血色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符言深吸一口氣,拉著季安一言不發地走到馬車前。

他解開車轅,將正在打著響鼻的馬兒牽了出來。“騎馬會快些。”

季安將手遞給他,二人的目光深深地交纏在一起,隨後一言不發,一路疾行,終於在半個時辰後趕到了汝南縣。

兩人到了以後才發現汝南縣縣令、縣尉一幹人等竟帶著大批兵馬將外城的護城河圍得跟個水桶一般。

那護城河的吊橋被他們懸掛起來,城內幸存的災民隔著護城河三三兩兩地癱坐在岸邊,睜著空洞的眼睛看著漂浮在河中央的無數腐屍。

季安符言還未下馬,就被幾十個手持弓箭、長矛的士兵團團圍住。

“擅入者死!”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下一瞬無數張閃著寒光的弓箭已被拉開,道道鋒利的長箭朝他們襲來。

“小心!”季安急呼。

符言縱馬揚鞭,呼吸之間避過那勢如破竹的利箭,還不待弓箭手再次拉弓,他已駕馬衝破包圍,直奔坐在涼亭內喝茶的縣令人等。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長長的馬鞭甩在空中,發出一道淩厲之聲。

喝茶的縣令高惠隻覺得脖子一疼,整個人就被抽倒在地。

“誰敢偷襲!”他狼狽地趴在地上,吃了一嘴雪。白胖的脖子上圍著的狐毛圍脖早就被符言一鞭子抽成破布,歪歪扭扭地掛在他身上。

“大理寺少卿季安也!”季安此刻已經被符言接下馬,她站在縣令麵前,大聲回應道。

高惠被人攙扶著站起身,見到季安後小綠豆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管你是大理小理,到了汝南都是孫子!給本官綁了他們!”他氣得一把扯下狐毛,不小心碰到了傷口,頓時疼得呲牙咧嘴。

聽了縣令的話那一層一層圍著的士兵隻敢畏縮著舉起武器,卻沒有一個敢上前的。

“愣著幹什麽!上啊!”縣令恨得跺腳。

士兵們你看我我看你,有幾個膽大的好不容易邁動了腳,卻在符言輕輕甩動了一下馬鞭後,嚇得趕緊縮了回去。

縣尉李沐陽朝著縣令高惠使了個顏色,擺出來一張和顏悅色的臉,“聽口音兩位不是本地人?”

符言嗤笑一聲,抬起一腳徑直揣在了對方的腿肚子上,疼得他抱著腿嗷嗷直叫。

“本官乃大理寺少卿季安,”季安從胸口的裏衣中拿出文書,那高惠伸著脖子想要看文書,又被季安收了回去。

“你一個小小的縣令,見到本官為何不跪?”她反問道。

高惠和李沐陽互視一眼,“你說自己是大理寺少卿你就是了?”高惠摸了一把火辣辣的脖子,他瞧瞧手指頭上的血跡,又看看虎視眈眈的符言,幹咳一聲,“誰知道你的文書是不是假的。”

“哎呦!”他話剛說完,符言又是一腳踹在了高惠的膝蓋上,逼著他跪地。他又斜睨了一眼李沐陽,後者兩腿一軟,幹脆利落地跪在了雪地上。

士兵們見狀紛紛放下武器,跪地請安。

季安半蹲在地,掐住高惠血淋淋的脖子逼著他抬起頭,“說!誰讓你圍城的?”她平生從未有過如此憤怒的時候,哪怕對著殺父仇人紀如晦她也能強迫自己擺出一張虛偽的笑臉。

但是現在,在看到城內塌陷綿綿,百姓分食同類的人間慘狀後,身為父母官的縣令居然能隔岸觀火,她遏製不住地想要殺人。

“說話!”見高惠不吭聲,季安手下用力,指甲狠狠地掐著他的脖子。

豆大的血珠順著季安的指縫蜿蜒而下,那縣令看著是個軟骨頭慫包一個,這會兒竟然連個眉頭都不皺一下。

符言掰開季安的手,抓著自己身上的衣袖替她擦幹淨,“讓我來。”他安撫道。

誰想符言才說了三個字,那高惠居然駭得六神無主,渾身抖得跟個篩糠一樣。

季安疑惑地看了一眼符言,又看著高惠哆嗦著手抓了一把雪抿在脖子上,他疼得呲牙咧嘴,被鮮血染紅的雪水嘩啦啦順著他的手往下流。

李沐陽連忙扶著他。

“你認識我。”符言居高臨下,狹長的眸子冷冷地看著靠在李沐陽身上大喘氣的高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