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三把頭埋在大氅,哭得稀裏嘩啦,“您為什麽不讓我早點來。”
季安和蘭溪先行後,他按照提前和季安的約定去了洛川府,左等右等見不到人,日日急得跺腳,後來收到了蘭溪的信件,知她轉道去了汝南縣,卻不讓他跟隨,而是讓他繼續留在洛川,查洛川知府一年來的行跡。
“我讓你查的事怎麽樣了。”季安笑著看著哽咽的成三。
蘭溪見成三那副樣子,無語地翻了個白眼。
“您連安慰我都不願意了。”成三抬起頭,兩個眼睛腫得跟個核桃一般。
季安啞聲失笑,身後的蘭溪已受不了:“一個大老爺們哭哭啼啼的要安慰,你惡心人不?”
“我再惡心也比你天天套著一身綠皮強,生怕別人不知道你被綠過?”成三淚也不擦了,伶牙俐齒地和他爭鋒相對。
“我好歹有人綠,你怕是這輩子都沒這個機會了。”蘭溪白眼差點翻上天。
“哎呦,哎呦,”成三誇張地比劃著手勢,“這天下還真有以綠為榮的。”
蘭溪罵不過,氣得當下拔出半截刀鞘威脅:“我早晚要割了你的舌頭!”
成三嗤之以鼻,從袖子裏摸出來一個藥瓶,“你試試。”
蘭溪刀鞘拔出幾分,成三幹脆打開了瓶塞。
季安一見到這一幕就頭疼,這兩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八字不合,一見麵就能吵起來,當下撫著額頭,抬步就走 。
這一招果然屢試不爽,見她走了,成三趕緊收了藥瓶,追在季安後麵替她披上大氅;蘭溪背好長劍,一抖手,打開油傘撐在季安身前。
三人下城門樓時恰好見到陳續帶著聲勢浩**的官兵趕了過來。
季安拱手行禮,那陳續已翻身下馬。
“我可真是謝謝你。”陳續黑著臉,走到季安麵前道。
季安淺笑,“一不小心,又給大人添堵了。”她身邊一個一個都是油嘴滑舌之輩,日子久了,連她也學會了幾句。
陳續氣得吹胡子瞪眼,“這天下的倒黴事怎麽全讓你遇見了。”他說罷,又糾正,“不對,是怎麽全讓我遇見了。”
“尤其是遇見你,”他掰著手指頭和季安算賬,“你看看自從你進了大理寺,老子安生過一天沒?”
季安聽出他話中意思,眉心紅痣在雪色下紅得妖豔,“此事有多難辦?”
陳續側目,收了臉上的戲虐,眉頭緊鎖。
兩人一邊走一邊往城中走去。
“這是唯一一次,陛下沒有和我商議的事,”陳續看著季安,“你說嚴重不。”
陳續乃是胥禦皇帝還是皇子之時就追隨左右的新貴領軍人,平素頗受胥禦皇帝器重,朝中大小事務幾乎都會和他商議。
季安隴著袖子,摩薩了幾把手指,“朝中如何?”
“這就是症結所在,”陳續停下腳步,二人站在空曠的城門下,“朝中竟然跟死水一樣平靜!”
季安聞聲,不可置信,“什麽?宋益年和孫衡呢?”
出了這麽大的事,朝中之人怎會坐視不管,任由發展?
“那兩位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你說這怎麽可能!”陳續壓低了聲音,“宋益年倒罷了,對這些事一向漠不關心,可連孫衡都是如此,這太詭異了。”
“除了他們兩個,還有誰有這個能耐替高惠李沐陽撐腰?”陳續連連發問。
“還有一個人可以做到。”季安忽然想到。
“誰?”陳續追問。
普天下除了孫衡和宋益年他想不到還有誰能做到一手遮天了。
季安唇齒微動,“紀如晦。”
二十年前滅她滿門的紀如晦。
不料陳續搖搖頭,連忙否定了,“不會,紀如晦是大義之輩,不會拿百姓的生死做文章。”
“你怎麽會懷疑自己老師?”
季安心一驚,驚覺自己放鬆了警惕:“隻是胡亂猜測罷了。”
陳續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沒再繼續往下說。
“還有一件事,”陳續接著道,“我得到了可靠的消息,孫昭儀被孫太後暗中保下,現在安置在了皇姑寺。”
季安反應了一瞬才想起來孫昭儀就是孫清悅,從前的孫貴妃,“孫太後的手也就隻能伸到這裏了,我猜孫清彤現在已經死在前往蜀地的路上了。”
“就知道瞞不住你,這樣也好,宋孫如今已經撕破臉皮,連麵上的客套都不願意做了。”
兩人說話間來到城中區,陳續也隻在信上聽符言和季安提起過這裏,卻沒有料到汝南縣災情會如此嚴重。
四下望去,城中遍是碎石瓦礫,倒塌的房屋連綿不絕,雪色掩蓋之下處處可見蒼白的人骨。
零星有幾個官兵形同枯槁,將那被咀嚼過滿是牙印的人骨撿起堆放在一起,季安看過去時,竟已小山高了。
“災情有多久了?”
“縣誌記載八月有初雪,九月豔陽高照,十月**雪整整下了二十日,城中房屋倒塌半數,富商大賈盡皆逃亡,百姓無薪木生火做飯,隻好自焚家門梁柱。十一月伊始,開始圍城。”季安將那縣誌記載一字不漏地背了出來。
兩人正說著話,身後的蘭溪突然出聲,警惕地看著前方巷子:“誰在那裏,滾出來!”
季安陳續順著視線看過去,見那巷子空無一人,深深積雪上印著一排歪歪扭扭的腳印。
蘭溪將綠油傘交給成三,三步作兩步從巷子拐角揪出來一個衣裳不整頭發淩亂的女子。
那女子年紀尚輕,穿著一雙露腳趾的爛鞋子,見到他們後畏縮著拚命想把腳藏起來。
季安陳續避開視線,季安朝蘭溪使了個眼色,不一會兒蘭溪拎過來一雙自己的髒靴子扔在了那女子腳下,警惕地盯著她:“換上!”
那女子抱著蘭溪的長靴,低眉順眼地想要躲巷子裏換鞋,被蘭溪一把攔住了。
“在這換!”
女子嗓子裏嗚咽一聲,消瘦的肩膀瑟瑟發抖。
“蘭溪,”季安出聲製止,“不要對小姑娘太凶。”
蘭溪鼻子裏冷哼一聲,倒是鬆開了掐著女子的手臂。
幾人等了一會兒,女子換上鞋子後,姍姍而出。
“你找我們所謂何事?”季安問道。
躲在巷子裏一路跟著他們,明顯有話要說。
那女子一聽,立刻騰得一聲跪在了雪地裏,“大人,我叫魏青,家住東街,一月前全家都被砸死在了雪災之夜,隻有我和弟弟逃出來了。”
“昨夜我弟弟想回家替我找鞋子,卻不小心被石牆砸到,已經一天一夜了,我求了縣令多次,他都不肯施救。”
魏青說著哭著,“早上弟弟還能和我說話,現在已經沒有回應了。”
季安陳續不敢耽擱,立刻跟隨小青來到她所說的地方。
不多時,在城區施粥的符言也跟了過來。
“我弟弟就在那裏。”小青掩麵而泣,指著一地斷壁殘垣道。
她伏趴在地,望著石牆掩埋下的深坑,“弟弟,你睡醒了嗎?”
她問了幾遍,那黑漆漆的深坑中都沒有一絲動靜。
“八成是死了。”蘭溪小聲嘟囔了一句。
季安瞪了他一眼,“少說些風涼話,上去救人。”
符言湊到季安身邊,看向前方正指揮著官兵清理碎石的蘭溪,“你這個護衛嘴巴毒得很。”
成三連連點頭,“他豈止是嘴巴毒,他心更毒,明知道我不會武功還天天拔刀嚇唬我。”
符言瞄了他一眼,繼續道,“你這個小廝嘴巴碎得很。”
成三:???
若不是場合不對,季安幾乎要笑出聲,“陳於是沒來,若是陳於來了,王爺就能見識到什麽是又毒又碎。”
陳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