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
兩天後。
蘭溪和陳續還在別院養傷,高湛被季安關在了別院不準外出。
她和符言成三在通州城中的一家茶館飲茶。
茶館氣氛低迷詭異,季安隔著一扇薄薄的門,依稀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城中王氏去山上撿柴,第二天居然就高價納了一房小妾。”
“哎呦,你小聲點,我聽說老王納妾後,他那小兒子就瘋了,天天在城裏到處跑,說嘉峪關山下埋的有東西。”
正說著,茶館外跑來一個瘋瘋癲癲的男子,一邊跑一邊從袖子外撒錢:“關山有金礦!爹不說,娘不說,傻子說!”那傻子笑嘻嘻地看著人群蜂擁而至,趴在地上撿拾他扔的金豆子。
茶樓竊竊私語的幾人見狀拔腿追到傻子跟前,架起他的胳膊順著衣袖往上摸,呼啦一聲,傻子袖口一骨碌又滾出來無數金豆。
熙攘街道一瞬間沸騰,更有人為了幾個豆子大打出手。
鬧騰著就見王氏挑著一擔茅草走來,驅散眾人,想領著傻子回家。
不料有好事者攔下他,幾番糾纏下掀翻了王氏的扁擔。
人群瞬間鴉雀無聲。
季安符言站起身,打開了二樓包房的窗戶。
隻見那王氏的茅草扁擔裏裝的竟全是黃燦燦的金子。
“搶啊!”
不知道誰這麽說了一句,人群驟然炸鍋。
無數人衝向扁擔,亂作一團。
季安滿意而笑,抬手關上了窗戶。
“這次定讓王阜吃不了兜著走。”季安道。
符言替她斟了一杯茶,“我已經傳信給了陳於,如今關山有金礦的消息,京城人盡皆知。”
季安和他相視而笑。
尤其是符言,心中壓抑已有的陰霾終於有所消散。
過了一會,樓下的“傻子”和“老王”趁亂來到包房。
“傻子”何慈一來,就開始扁著嘴嬌嗔,“我的爹,下回該你當我兒了。”
“老王”趙郴頭皮發麻,當著同僚的麵頗覺不好意思,偏偏何慈又黏了上來,“好不好我的爹?”
季安不忍直視,側過臉當作什麽也沒看見。
成三呲牙咧嘴,心裏直說晦氣。
符言倒是看得津津樂道。
季安幹咳一聲,打斷他們二人的膩歪。
“趙大人,都安排好了嗎?”
趙郴安撫好何慈,揭下了臉上的假麵,“大人放心,已按照你的吩咐安排下去了,保證萬無一失。”
他在季安的交代下,在通往關山的路上埋了不少金子,百姓們隻要沿著他提前留下的金子,一定能找到嘉峪關亂葬崗。
“好,事情鬧得越大越好,知道嗎?”季安吩咐,“明日一早,你就帶著通州府官兵去接百姓回家。”
趙郴頓了頓,反問道,“沒有朝廷的令,我沒有權利帶兵上嘉峪關。”
符言笑著拍拍趙郴的肩膀,“關山有金礦的消息朝廷已經知道了,你身為通州府尹,發現了金礦,自然要代替朝廷鎮守,難不成等著被村民挖走嗎?”
趙郴後知後覺,“高!實在是高!”
符言季安淺笑,“這才到哪裏。”
趙郴後背一涼,總覺得符言跟在季安身邊久了,人變“壞了”。
當天傍晚,嘉峪關西側的關山上埋有金礦的消息不脛而走。城中過半百姓挑著扁擔浩浩****地奔向了嘉峪關,連通州附近的幾個縣城,也來了無數百姓。
季安符言和趙郴站在城樓上,看向城下黑壓壓的人群。
“既然一隻蒼蠅都飛不進去,那就讓它千瘡百孔。”季安隴著袖子,眸色淺淡。
趙郴還是不放心,“王阜手段凶殘,萬一惹怒了他,殺掉百姓泄憤怎麽辦?”
季安眉眼帶笑,她搖搖頭,看向一旁的趙郴,“趙大人多慮了,他不敢。”
王阜能殺一個人,兩個人,但是絕對不敢殺成千上萬的百姓。
法不責眾,是更古不變的真理。
即便退一萬步,王阜狗急跳牆真的做出了此事。
季安眼神半斂,殘忍地想到,那樣隻會讓他死得更快。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偽裝成百姓的通州府官兵哭著跑到通州府報信,說嘉峪關的官兵將上山的百姓無論老弱婦孺全部抓了。
趙郴這才裝作知道關山有金礦的消息,立即帶著人馬衝上關山。
他到的時候王阜也來了。
王阜守在關山,和趙郴針鋒相對。
而在符言的授意下,陳於暗中指揮兵部散布消息,各大世家一聽關山有金礦,如同聞到腥味的貓,紛紛請旨,要求胥禦皇帝開山挖礦,自己好從中分一杯羹。
三方僵持了將近七日,眼看到了年關,通州府卻成了空城,過半百姓都被王阜關在了關山,朝廷上下怨聲載道。
胥禦皇帝不得不出麵,命王阜收兵退回關山。
那趙郴自然在關山上沒找到金礦,反而發現了嘉峪關的亂葬崗。
朝中無數雙眼睛正盯著關山的金礦,世家們甚至派出了臨近通州的子弟前往關山,試圖在朝廷出手前接管金礦,結果竟一同見證了關山上屍骨無數的亂葬崗。
此事一出,朝中動**。
汝南雪災案中被胥禦皇帝掩蓋掉的兵器案再次被人提起。
王阜徹底成了過街老鼠。
臘月二十八,胥禦皇帝的聖旨才姍姍來遲。
嘉峪關監軍王阜被判處死罪,押往京城等待三司會審後即可行刑。
隨著判處王阜死罪的聖旨一同來的還有一道任命杜良暫代監軍的聖旨。
王阜被趙郴的官兵帶走前,還在拉著杜良的手,“天師,我和陛下苦心經營多年,嘉峪關交給誰我們都不放心,天師,你一定要幫我守好嘉峪關!”
杜良皮笑肉不笑,隱忍多年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監軍大人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的。”
王阜這才放心而去。
他不知道是,他被押走不到一個時辰,杜良就在將軍府見到了易過容的符言和季安 。
季安和符言這才知道,之所以嘉峪關兵器會在汝南被發現,都是他在費心暗中周旋。
“王阜和陛下定下三年之期,三年後,王爺的舊部一個不留,我就向王阜提議,安全起見,就把人物分開,汝南縣毗鄰京城,位置偏僻是個藏物的好地方,縣令高惠是我的舊時,是個貪財怕死之輩隻要敲打幾句,他就絕不敢不從。”
“高惠為了讓事情早日敗露,才特意大費周章地修築縣城,沒想到趕上雪災,害死了那麽多無辜百姓。”
從將軍府走出來時,陰沉天幕又下雪了。
大雪綿綿,遮天蔽日。
季安披著一襲紅色的大氅,和符言站在嘉峪關城樓下。
城門上蒼勁有力的“嘉峪關”三字朱紅鮮豔,然而嘉峪關早已物是人非。
他們兩人在大雪中凝望多時,時間凝滯,風雪呼嘯。
慘慘人間。
季安輕呼一口氣,繡袍下的手牽上了符言。
“王爺,回通州罷。”
符言點頭,寬厚的手掌回握。
他們二人共騎一馬,北風吹起季安鮮紅的大氅,積雪上留下一串馬蹄印。
慘慘人間,他們的身軀能緊緊靠在一起,溫暖著彼此,又何嚐不是一件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