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
孫衡聯合庶子及諸多女婿,抓著宋敬亭督查虎門關不利,導致林淵被毒殺一事不放。
孫衡一門心思想要借題發揮,將宋益年的嫡子宋敬亭送上斷頭台,宋益年則不依不饒,想要將所有的過錯推給成三。
季安站在一側,頷首冷笑。
他們這些人爭來爭去所圖不過權利二字,至於林淵究竟是怎麽死的根本不在乎。
皇權高台之下,權勢滔天的群臣們隻惦記著如何結黨營私瓜分利益,不擇手段乃至殘暴無人。
從汝南雪災圍城,到嘉峪關亂葬崗,一樁樁一件件,他們隨意揮去的一陣風,都能成為壓倒百姓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是,高堂之人毫不在乎。
季安深吸了一口氣,第一次對著這鎏金宮殿生出森森厭惡。
“傳,翰林院掌院季安接旨!”朱清一聲高呼,讓聒噪不安的金鑾殿瞬間鴉雀無聲。
季安聞聲出列,上前幾步端端正正地跪地接旨。
“翰林院掌院季安治下不嚴,致成三毒殺虎門將軍林淵,朕心甚痛;念及掌院忠君為國,著罰俸祿一年,七日內將成三緝拿歸案!”
朱清念完聖旨,朝季安笑笑,小聲道:“季大人,皇上頂住兩大世家的壓力,好不容易保住了您的官職,大人快謝旨罷。”
昨天夜裏皇上周旋在孫氏和宋益年之間,才勉強拿定了這個折中的決斷,至少能減輕些對季安的傷害。
不料季安聞言抬頭,淺色的眸子冷冷地睨了眼朱清,這一個眼神竟和胥禦皇帝出奇得相似。
朱清甚至以為她下一刻或許要殺人。
還好季安很快地將那道嗜血的眼神收了回去,轉而斜斜看向高台上的胥禦皇帝。
她嘴角微微勾起,春花般的臉當真和淬了毒一樣,“謝皇上厚愛。”
高台上的胥禦皇帝被她打量得心中惱火,四年來季安一向聰明識時務,還從沒有對他的決斷表達過任何不滿,他當下不悅,抬手讓季安退下。
“你剛才怎麽了,我真怕你說出些大不敬的話。”下朝後陳續攔著她,關切道。
“王爺今天沒上朝?”季安轉而問道。
“兵部查出了點案子,王爺去處理了。”陳續解釋道,又拍拍她的肩膀,“你不要太擔心成三,一定會沒事的。”
季安點頭,想起昨夜符言告訴她成三受了傷被安頓在幽州,她隴隴袖子,呼吸了一大口新鮮空氣,“走,喝個滿月酒去。”
“滿月酒?沒聽說誰家孩子滿月啊?”
季安爽朗一笑,“是陸典,他一向低調所以得雙生子之事沒有公開。”
“哎呦,雙生子,這個彩頭我得去沾沾。”陳續喜不自勝,當下便拉上了好大兒陳於帶上賀禮一起去了陸府。
酒過三巡,得到信的符言也來湊熱鬧,一屋子人圍著對雙生子團團轉。
“陸大人你好福氣,這對孩子濃眉大眼,以後一定是國之棟梁。”陳續抱著孩子不舍得鬆手,又踢了兒子一腳,“你也上點心,什麽時候考慮一下讓我當個爺爺?”
陳於埋頭喝悶酒,“我還等著當哥呢,老頭你也努努力。”
一旁的陸夫人笑著打趣,“陳公子一表人才,可有中意的女兒家?或許我可以幫你做個媒?”
一句話惹得屋子裏的蘭溪和陳於無地自容。
陳於對魏青之心人盡皆知,奈何魏青眼裏隻有蘭溪。
蘭溪覺得渾身不自在,找了個借口蹲在房頂上透氣,人一輩子很短,短到他隻能愛一個人。
哪怕明知道那個人不屬於自己,也貪心地想要擁有她。
陳於拎著酒瓶子搖搖晃晃地飛上房頂和他坐在一起,“兄弟,想心上人了?”他嘿嘿一笑,黢黑的皮膚和夜色完成融為一體,單露出來一口白牙。
蘭溪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甩一邊,“你來幹什麽?”
“陪你一起想心上人唄。”陳於倒是坦誠,咕咚又灌了一大口酒,“早知道當初我就應該早點去汝南,這樣說不定魏青就能先遇見我。”
蘭溪不明所以。
陳於哈哈大笑,“先遇見我,就沒你什麽事了。”說罷轟然倒地,躺在房頂上呼呼大睡。
蘭溪踹了他一腳,見他沒動靜便背起陳於準備回家,一抬頭又見到季安和符言已走出了陸府。
他猶豫片刻,怕天黑季安回府不安全,隻好將陳於丟在房頂,“你壯得和牛一樣,在房頂睡一覺也不礙事,我去保護大人了。”
頓了頓蘭溪又折回身,脫下綠色外裳蓋在陳於身上,“我會好好勸魏青的,她命苦,你記得善待她。”
街道寂靜無聲,為了避嫌符言沒有和季安並肩同行,而是不遠不近地跟在後麵。
蘭溪提著燈為季安照亮腳下的路,季安一手抓著蘭溪的袖子,一邊戲虐道,“魏青最近很忙呢,整日悶著頭做鞋襪,連陪我說話的功夫都沒了。”
“大人,您別說笑了。”蘭溪羞赧。
“不喜歡也要明說,那孩子認死理,你多拒絕幾次就好了。”季安道。
“嗯,大人放心,明天我就和她說開。”
“這才對,陳於雖大大咧咧了些,但卻是個值得托付的。”
兩人說著閑話,季安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眼蘭溪,“你和孫清悅怎樣了?”
蘭溪支支吾吾不敢看她,季安一笑,多少猜出來點什麽。
她正要開口數落蘭溪幾句,那蘭溪竟先發製人,“大人和王爺呢?”
“什麽?”
“王爺知道您是,”他咳嗽一聲,剩下的話不言而喻。
“嗯,知道了。”季安沒想過隱瞞他。
“那王爺待大人好嗎?”蘭溪緊張兮兮,隻要季安說個不字,他手裏的劍就會立刻刺向後邊的符言。
季安哈哈而笑,她轉過身,和黑暗中的符言打了個照麵,“好,很好,我很喜歡。”
蘭溪一同轉身,替她點燈,“那我就放心了。”
季安看了他一眼,總覺得蘭溪說話怪怪得,“什麽叫這就放心了,你難不成以後還打算帶著孫清悅私奔,不管我了?”季安眨眨眼,玩笑道。
蘭溪結結巴巴,“怎麽會,我當然要一輩子陪著大人,永遠不,”
一句話未說完,黑暗中傳來破風之聲,背身而站的蘭溪絲毫沒有察覺到身後射出來的無數利箭。
“季安小心!”符言大喊,飛速地朝他們跑來。
蘭溪瞪大了眼睛,千鈞一發之際,他隻來得及推開季安擋在她麵前。
“蘭溪!”季安跌倒在地,眼睜睜地看著無數利箭刺穿蘭溪身體。
他猶如海中的一葉扁舟,搖搖欲墜。
手中綠色的紗燈忽地墜地,蘭溪口中嗚咽,吐出一大口鮮血,他艱難地回過頭,眷戀地看了一眼季安。
他的大人,從死人堆裏把他救了出來。
他曾發誓,一生誓死追隨,刀山火海永不悔改。
他做到了,可是,為什麽他會如此舍不得。
好像還有很多事沒有做,沒有看到大人大仇得報一生無憂,沒有安頓好魏青,也沒有帶走孫清悅。
人生短暫須臾已要說再見。
鮮血爭先恐後地從蘭溪口中湧出,季安撲身向前,在他摔倒前扶住了他,“蘭溪,蘭溪堅持住,不會有事的,我帶你回家,”季安語無倫次,掙紮著抱起蘭溪就想走,卻數次摔倒在地。
蘭溪氣息越來越微弱,季安伸出雙手拚命地想要捂住他血流不止的傷口,可傷口太多了,密密麻麻地將蘭溪的身體射成了篩子。
“蘭溪,你不是答應了孫清悅要帶她離開皇尼寺嗎?你們會有一個家,生很多可愛的孩子。”她伏在蘭溪胸前,嚎啕大哭。
“蘭溪!”一聲長厲,劃破黑暗。
符言一邊持劍阻擋利箭,一邊抓起季安的手臂,“快走!”
“不能把他留在這裏!”季安慟哭,死死拽著蘭溪的僵硬的手,“我求你了符言,帶他回家好不好,我求你了!”
季安椎心泣血,搖著頭不肯走。
眼看源源不斷的蒙麵刺客殺進黑暗,將寬敞的街道擠得水泄不通,他的暗衛已快要頂不住,符言抿唇,背起冰涼的蘭溪後,帶著季安消失在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