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州府尹趙郴得到被屠城的消息時還和符言在嘉峪關清掃戰場。

他一路屏著呼吸,抱著最後一絲希冀連夜趕回通州,卻見到了世間最殘忍的一幕。

漆木的城門上掛滿血淋淋的斷肢,無數幸存者捂著傷口哀嚎,各種碎肉混淆在一起散發出濃鬱的血腥氣,鮮血匯聚成一條蜿蜒小河,昔日繁華的通州城一夜之間淪為地獄。

趙郴連滾帶爬地爬下馬,腳步蹣跚。

他每走一步,就有無數奄奄一息的將士朝他露出求生的眼神,但是他卻無能為力。

太多了,鋪天蓋地地填滿了整個通州,趙郴第一次知道原來通州城居然有這麽多人。

他抓了一把臉,推開半掩的城門。

他崩潰地跪在地上,城中火光一片,趙郴看到許多百姓被燒成了一個個火球在無助地奔跑哀嚎,隨之倒地,孩童捂著斷掉的胳膊哇哇大哭,婦人衣衫不整,睜著空洞地眼神看著他。

“蒼天啊!”趙郴以頭觸地,身體傳來被撕裂的疼痛。

三天後,朝廷大軍屠城的消息傳遍全國,民間聲討王阜的浪潮越演越烈。

每日覲見胥禦皇帝的大臣絡繹不絕,訟疏王阜屠城的奏章雪花一般堆積到養心殿桌案,然而胥禦皇帝寧肯仗罰覲見大臣,也不願意對王阜屠城一事發表任何意見。

京中世家敏銳地察覺到戰火早晚會波及到京城,紛紛連夜逃離,連推脫身體不適想要提前告老還鄉的大臣也多了起來。

到了第四天,八百裏加急信傳到京城。信中上書王阜帶著殘軍逃到了湖州,重新征兵籌糧,決定退守湖州嚴防嘉峪關軍。

胥禦皇帝眉間鬱結剛消散,另一封八百裏加急又到。

“皇上!虎門叛變!宋靜亭出精兵十萬,已逼近湖州!”信使臉如菜色。

“皇上!嘉峪關軍傾巢而出!最多十日即可抵達湖州!”

“湖州告急!”

“皇上!湖州告急!”

滿堂文武鴉雀無聲,氣氛低迷不振。

“皇上,不殺王阜難平民憤,虎門就是鐵證!”兵部尚書楊如和陳續使了個眼色,率先打破沉默。

胥禦皇帝瞠目結舌,指著殿中跪了一地的信使,“你說什麽?誰叛變了?”

“虎門宋靜亭!”那信使又道。

胥禦皇帝震怒,虎門關的宋靜亭早就換成了他的人,林淵也死了,怎麽可能會在這個節骨眼叛變他。

他思緒飛轉,忽然想起嘉峪關的杜良當初也是這麽猝不及防地叛變朝廷,而虎門和嘉峪關多年來都是王阜在監管。

難道都是王阜在暗中搗鬼?

胥禦皇帝幡然醒悟,他憤怒地拍桌而起,“來人!王阜屠城犯下死罪!即日起奪去北伐將軍一職,押解回京!等候問斬!”

朝臣見狀鬆了一口氣,胥禦皇帝這兩年著了魔一樣聽信王阜的話,隱隱為江山種下了許多禍患。

“皇上聖明,王阜此等小人,唯有殺之才能解民恨!”自宋益年死後,孫太師說話越發有份量。他一開口朝臣們紛紛請旨,要求胥禦皇帝立刻殺了王阜。

胥禦皇帝擺擺手,“諸位愛卿,湖州之戰迫在眉睫,各位誰能勝任?”

朝廷上下關於誰能領兵打仗一事爭議不斷,商量了四五天都沒有定下合適人選。

另一邊的湖州戰場,宋靜亭和符言兩軍經過長途跋涉終於在距離湖州不遠的漢水渠匯合。

湖州春風日暖,因為漢水渠的緣故空氣非常濕潤,徐徐微風吹在身上異常舒服。

季安一襲素衣長衫,雙手習慣性地攏在袖子裏。一旁的符言穿著黑衣,金冠在日光下微微閃爍。

兩人沿著漢水渠河岸慢慢地走著,渠水浩瀚無垠,春風吹過,**起層層銀白的波紋。

“陳續傳來信,王阜已被革去將職,但朝廷到現在還沒有定下征戰人選。”符言道。

“不奇怪,那幫人怕死得很。”季安從路邊撿了一個小石頭,扔擲進徐徐流動的漢水渠,渠水**漾,發出一陣清脆的咕咚聲。

“終於又回來了。”她仰起臉,享受著家鄉的湖光山色。

“你看那邊,”季安指著遠處的鬱深芙蓉,“小時候我和成三經常去那裏摘蓮蓬吃,很甜。”

季安目光神往,唇邊溢出明媚笑顏。

符言順著她的視線一同看去,綠荷倒影在渠水之中,波光粼粼煞是好看。

“那邊有船。”他牽著季安的手走到岸邊,解開了船繩。

日光和煦,春風送暖,季安站在船頭看著符言搖著船槳。兒時往事一幀幀浮現又與現實重疊,她本不是脆弱傷感之人,即便日子再難熬一熬就好了,遇到符言以後冰涼的心才有了一點溫度。

她走上前從身後抱著符言,符言回過身捧著她的臉,“怎麽了?”

季安搖搖頭,不知道該怎麽說。

明明有千言萬語,卻無從敘說。她隻好抬起頭在符言的注視下道,“我很喜歡湖州。”

不僅僅因為這裏是她的家鄉,有父親十年心血所築成的漢水渠。

“我知道,”符言似乎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你放心我會和宋靜亭交代,戰火一定不會波及到城中百姓。”

頓了頓,他在季安額頭落下一吻,“湖州很美,我也很喜歡。”

季安了然一笑,和符言斜躺在船艙,泛遊於廣袤漢水渠。從朝陽初升一直到日暮時分。

橘黃的夕陽散落在渠水上,春風浮動,湖水漣漪波動。

“等以後,我陪你一起回到這裏,我們就在漢水渠旁邊建一座房子。”

季安當他說笑,“攻破京城那一日,就是你登基之時,還來漢水渠蓋房子做什麽?”

符言心中悸動,試探性的問她:“季安,真到了那一天,你會留在京城嗎?”

不出所料,季安搖頭否決,夕陽的光落在她的身上,讓她蒙上了一層朦朧虛幻,“不了,報完仇我就回家,京城太累。”

符言抱著她手臂的手下意識收緊,又很快放鬆,他低下頭嗅著季安香馥的發絲,“我知道,季安我陪著你。”

季安聞聲淺笑,她伸出手摸著符言清晰的眉骨,“不要說傻話,你若是想我,就來湖州。”

“我在這等你。”說罷,她俯身吻在符言唇上。

當夜子時,戰鼓齊鳴。

湖州府尹臨時被推舉到將軍職位,被迫和虎門嘉峪關常年征戰的幾十萬將士正麵交鋒。

半個月後湖州淪陷,隨後符言率領的軍隊勢如破竹,短短兩個月就拿下了景朝半壁江山。胥禦皇帝黔驢技窮,又急功心切兩個月內就殺了四五個打了敗仗的前線將軍,一時鬧得京城上下人心惶惶,百姓怨聲載道。

和朝廷的賦稅徭役廣征兵相比,符言占領的南方一派祥和安寧。季安起草了文書,不僅免了當地一年的賦稅,還開倉放糧救濟因為戰爭而流離失所的百姓,同時允許百姓開墾荒地,作為私人田地。

待到秋日寒風四起,符言的軍隊兵臨京城之時,搖旗呐喊為他助威的百姓已匯聚成聲浪,一波一波傳到威嚴的金鑾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