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曆的第一天,嘉峪關上下到處飄掛著喪幡。

此時距離嘉峪關保衛戰不過短短兩天,兩日來宋景榭天不亮就派人來到城牆下叫罵宣戰,戰車上還綁著杜良沒有腦袋的死屍,意圖逼迫符言出城。

沒想到符言和整個嘉峪關上下麵對叫罵聲和他們對杜良的侮辱,充耳不聞,一門心思死守城門。

宋景榭等得不耐煩,再加上糧草已斷,再拖下去大軍必將不戰而敗。

這一日午後,大軍糧草顆粒全無,宋景榭無奈決定主動出擊。

“將軍,不如再等等,咱們隻要圍著嘉峪關把它變成孤城,符言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撐不了半年,到時候我們再和都督一起出兵,定能奪下嘉峪關!”他的副將勸阻道。

“我且問你,父親還有幾日才能到?”宋景榭沉聲。

“前些日子大雪封路,”

“說重點。”宋景榭打斷副將的絮叨。

“還有八天。”

“好,還有八天,軍中如今糧草全無,這八天你打算讓將士們吃什麽?吃人嗎?”他的聲線偏低,帶著宋家人獨有的溫潤,即便發怒也讓人感覺不到任何不適,可那“吃人”二字卻讓副將不寒而栗。

“傳令下去,午時一刻,全軍出擊!”

午時,天高雲淡,兩軍對壘。

宋景榭親率先鋒軍衝向嘉峪關城牆,符言身穿甲胄,手持十字長戟與之迎敵。兩軍僵持不下,直到夜半時分,季安派人在城牆上生火造飯,飯香味借著呼嘯北風,直直吹響餓了一天的幽州軍隊,導致幽州軍心大亂,不到半個時辰,符言馬上回槍生擒宋景榭,大戰才以幽州慘敗而結束。

消息傳回京城已是半個月後,和宋益年所料無差,胥禦皇帝一聽到宋景榭打了敗仗,惱羞成怒下封了王阜做北伐將軍,軍職遠在他之上。

隨後王阜率領二十萬大軍來到嘉峪關城下,大言不慚地宣告十日內必將攻下嘉峪關。

大風凜冽,滿頭白發的宋益年騎在馬背上,遙遙看向黃沙中的嘉峪關三字。

一旁的王阜還以為宋益年在害怕,忍不住譏笑道,“老爺子打了一輩子仗,怎麽老了不中用了?”

宋益年身後的副將不服氣,抽出佩刀罵罵咧咧,“都督領兵打仗時你還在娘胎裏呢!”

宋益年擺擺手,示意副將閉嘴,他伸出手,指向城牆上鮮豔的嘉峪關三字,“你在嘉峪關任職三年,不覺得城牆上的題字很熟悉嗎?”他問道。

王阜一愣,嘴硬道:“不過是先帝賞的題字而已。”

“你還是不明白,”寒風烈烈,令宋益年禁不住眯上了眼睛,“如果胥禦皇帝看到這三個字,就絕不會讓你領兵打仗。”

這三個字飽含的不是帝王對臣子的賞賜,而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期望。

可惜胥禦皇帝永遠也不會看到了。

王阜大怒,指著宋益年的鼻子罵:“你什麽意思!”

“你的兒子打了敗仗那是他不中用!本將在嘉峪關三年,今天就讓你看看,這天下不是隻有你們宋家人會打仗!”王阜越說越生氣,隨後更是夾腿駕馬,身先士卒,帶領身後的十幾萬大軍浩浩****地衝了上去。

宋益年身後的副將問道:“都督,咱們要不要跟上?”宋益年麾下還有數萬宋景榭從幽州帶來的敗軍,自宋景榭被符言生擒後就音信全無,幽州潰不成軍,無頭蒼蠅一般攻也不是退也不是,好在宋益年很快地趕到關山,迅速將敗軍收編,才挽回了幽州的一絲顏麵。

冷風將宋益年布滿皺紋的臉龐吹得皸裂,他動動幹裂的嘴唇,“這幾日有靜亭的信嗎?”

副將道:“二將軍說他已經和符言取得聯係,約定隻要符言能夠打敗朝廷大軍,他就會發兵南下。”

“都督,二將軍是鐵了心要扶持符言。”副將臉色難看,憂心道,“到時候幽州怎麽辦?大將軍是保皇派,您也保皇,”他瞄了一眼宋益年,剩下的話硬是咽了下去。

宋家一共兩個邊關將軍,立場還不一致,到時候無論哪一方贏了,恐怕都難以得到好結局。

宋益年眉心舒展,絲毫看不出任何憂愁之色:“胥禦皇帝用一個冒牌貨架空了虎門,害死了林淵老將軍不說,還差點兒讓靜亭性命不保,他生出二心也無可厚非。”

說到底還是先帝那封遺詔,成為壓垮胥禦皇帝的最後一根稻草。

他從小就心狠手辣,一朝登基必然會講魔爪伸向遺詔上的那些人。

宋益年說著回過頭,看向身後連綿不絕的大軍,“你們都是鎮守幽州多年的老將,此戰就無需參加了。等王阜回來前,你們就帶上糧草原路返回幽州,守好我景朝的北大門,以後的事無需再管。”

將士們聞言紛紛低下頭,心情無比沉重。

副將急道:“都督,若是我們不上戰場他日朝廷怪罪該當如何?”

他冒死又問:“若是符言繼承大統,幽州軍和他作對,會不會被報複?”

宋益年拍拍他的肩膀安撫,“你放心,符言不會。”

副將眼睛一亮,終於聽明白宋益年話裏的意思,“都督的意思是,王阜一定會輸?”

宋益年冷笑:“你且看著。”

關山,幽州大軍攜帶好糧草,站在山坡上觀望著黃塵滾滾中的戰事。

符言率領的嘉峪關將士訓練有素,十人為一陣,三陣成一隊,層層逼近;將王阜帶領的朝廷精兵堵殺得毫無還手能力。

“朝廷精兵怎會如此不堪一擊?”副將放下手裏的千裏望,疑惑道。

雖說嘉峪關將士常年鎮守邊關,身體素質更勝一籌,但是朝廷武器精良,火炮齊全,就算敗也不該輸得如此丟臉。

他不甘心地拿起千裏望再看,竟見王阜千裏迢迢帶來的大炮發出來的都是些啞火,隻會冒煙。

“看出來了嗎?”宋益年問起副將。

“大炮被人做了手腳!”副將肯定道,“難道朝廷也有符言的人?”

宋益年看了他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另一邊戰場上的王阜和火炮營的人急得團團轉,再想轉換作戰方針已無事於補。

眼看敗局已定,宋益年便催促幽州餘部盡快出發,一路疾馳離開了嘉峪關。

隨後他獨自一人登上關山山隘,眷戀地看了一眼千裏江山,歎了口氣自縊而亡。

打了敗戰的王阜如同喪家犬一般逃回關山,正想怒罵宋益年不派援兵,就見關山早已人去樓空。

“將軍!幽州餘部還把糧草帶走了!”

“什麽!”王阜不可置信,衝到軍營一看,糧倉所剩無幾。

“宋益年呢!他敢背叛朝廷!老子要殺了他!”王阜提著刀四處亂揮,天黑時終於在山頂發現了宋益年凍僵的屍體。

失去理智的王阜徑直抽刀,將宋益年的屍身砍得稀碎,“王八蛋!叛徒!都是叛徒!”他一邊砍一邊罵。

“來人!”王阜雙目決眥,渾身顫栗,“放火燒山!”

屬下聽到此不由勸阻:“將軍若是燒山,將士們今夜就隻能睡在地上,天寒地凍會死人的!”

王阜嘴角噙著一抹殘忍的笑意,他的視線冷冷地盯著前方燈火通明的嘉峪關。

寒風瑟瑟,賊子季安故技重施又在城牆上煮起羊肉,風中彌漫著濃鬱的肉香,他深深吸了一口香氣,腦中浮現了一個瘋狂的想法。

“全體集合!夜襲通州!”

“將軍?”那屬下以為自己聽錯了,“夜襲通州?”

王阜至若未聞地推開屬下,翻身上馬。

“將軍!通州毗鄰嘉峪關,就算攻下咱們也防不住三十萬嘉峪關軍,得不償失啊!”

王阜嗤笑,“誰說我要攻下通州了,我是要屠城!”

屬下打了個寒戰,低聲喃喃:“屠城?”

他話音剛落王阜便揚起馬鞭,帶著饑腸轆轆的殘軍一路高歌猛進。

一個時辰後,還在睡夢中的通州城門被十幾萬朝廷大軍輕而易舉地攻破,城中將領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王阜親手砍下了腦袋:“將士們聽著!通州城月前便背叛朝廷,早已不是我景朝子民!現在城中睡著的人都是我們的敵人!是江山的蛀蟲!”

“殺了他們!”王阜舉起大刀,在濃鬱夜色下咆哮。

受到他刺激的將士們本就饑餓難耐,打了敗仗又被幽州大軍拐走糧草,種種緣由交織下仇恨不斷翻湧,衝破理智,當下高舉武器附和:“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潮水般的士兵們踏破城門,將手中的武器對準城中手無寸鐵的百姓,燒殺搶掠無一不做,不到一炷香時間,靜謐的通州城就蒙上了一層血色,千裏死屍,血流成河。

殺紅眼的王阜將城中糧倉洗劫一空,帶上餘部急忙南下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