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張家園,卓不群一行人又朝城東揚威武館走去。這武館雖是掛著卓不群的名頭,實際上卻是他的大弟子段若飛主持。這段若飛年約四十多歲,酒糟鼻子,厚厚的嘴唇,眉毛高高在上,笑起來便如同驚雀群起,五官抖動不已,似要離開麵部各自騰飛而去。武館門前停著一輛遮得嚴嚴實實的馬車,不知裏麵是些什麽貴重東西。段若飛早已領著二三十來名弟子恭候在旁,又有十多匹備好馬鞍的駿馬,八個壯漢騎在馬上,整裝待發。

見了卓不群等人到來,段若飛領先走出,笑得五官俱動,恭聲道:“師父,是否少憩再走?”

卓不群搖了搖頭,揮手道:“不耽撂了,趕路要緊。”同來的八人隨即翻身上馬,唯有張小寶呆立一邊。

卓不群瞥見他,“哦”了一聲,微微笑道:“寶兒快來見過了你段大師兄。”

張小寶過來朝段若飛施禮道:“參見大師兄。”

段若飛吃了一驚,隨即笑道:“恭喜恭喜,師父又收了一個好徒兒,將來定不負你老人家匠心慧眼,必會在江湖中揚名立萬的。”

卓不群撫須含笑,對張小寶道:“寶兒,你會騎馬麽?唔,好--若飛,快些給他也備一匹好馬。”待段若飛應聲走後,卓不群又指著一旁眾弟子道:“這是你李師兄、吳師兄、劉師兄;這是謝師兄、黃師兄......”

張小寶一一施禮見畢,卻見段若飛已牽了一匹備了鞍的棗紅馬來,遞給張小寶道:“小師弟呀,你真好福氣啊,師傅他老人家多年不收弟子了,便是收了,也都是諸師兄代為傳授的二代弟子。你看看,武館內許多年紀大過你甚多的弟子都要叫你師叔了。恭喜恭喜。”說時朝大門邊指了一指。

張小寶瞥見館內果然有許多人探頭探腦朝這邊觀望,顯是第二代弟子。眾人神色各異,有的羨慕,有的嫉妒,也有的好奇。

張小寶心中已有所感,聽了段若飛的話,不由又施禮道:“往後還望大師兄及諸位師兄、同門多多照拂,多多指教。”

卓不群微微含笑地點了點頭,揮手道:“好了,我們走吧。若飛,你要好好掌持,處處留心,你乃是為人師表,不可有絲毫疏忽的。”

段若飛躬身點頭道:“是,弟子知道。”

剛要上路,忽聽得有人大聲道:“且慢且慢,留步留步。”隻見一高一矮兩個青衫老者從後麵飛掠而來,甚是快捷,後麵尚有七八個配劍漢子,一字兒排開,立在揚威武館的門前。那倆個老者目光

冷冷逼人,擋在卓不群等人之前。卓不群一行人麵色頓變,十六個騎在馬上的壯漢立即手握兵器,將馬車團團護住。卓不群緩步走出道:“諸位有何貴幹?”

那高個子老者冷冷一笑道:“貴幹倒也不敢當,隻想請你卓老爺子還我一個公道。”

卓不群微微一怔,道:“不知在下什麽地方得罪了諸位?還望見告。”

那老者道:“想來你卓老爺子還不至於親自動手的,隻是你門下弟子卻是欺人太甚,竟廢了我徒兒的招子。”

卓不群一幹人似是鬆了口氣,那馬上騎者緊握兵器的手也暫時放了開來。卓不群麵露慍色地責問段若飛道:“若飛,可有此事?”

段若飛遲疑了片刻,道:“這事……隻怕是有的。早些天有人暗暗偷窺我們練武,原本也不想要怎樣發落他的,隻欲問他個明白,不料他竟然出手傷了我們一人,我們才按江湖規矩廢

了他的招子。”

忽聽矮個子老者怒道:“胡說八道!就憑你們這點三腳貓架子也值得人家來偷窺麽?我今兒倒要看看你們有幾分本錢值得這般狂妄!”話未落音,早有一名配劍漢子撲向段若飛,出手便是“雙龍搶珠”,右手兩指直襲段若飛的雙眼,也要廢了他的招子。

段若飛倒甚是沉著,反招扣招,出手看似緩慢,實則勁勢深厚,招式老到,兩人鬥了三四十來招,佩劍漢子已落下風,漸漸不敵。

忽見人影閃動,旁邊又飛出一人朝那漢子道:“師弟退下,待我來教訓他。”

那佩劍漢子麵色懊然,旋身退下道:“師兄小心了,這廝的內功甚強。”

那師兄也不打話,發招攻上,煞是淩厲,較之他師弟沉穩許多,招法嚴謹,氣勢逼人。可是鬥了五十餘合,也落敗勢,遠不如段若飛氣定神閑。又鬥了幾招,段若飛冷冷笑道:“這位朋友,若再不知自重,休怪我不客氣了。”

那人全不理會,手底越見凶狠,招招殺著,步步緊逼,惹得段若飛大吼一聲,隨聽一聲悶響,那人的身子給擊得橫飛起來,捂著胸口倒向一邊。忽又有兩人持劍朝段若飛刺來,這邊斜刺裏也奔出兩人,卻是張小寶剛才參見過的謝師兄和吳師兄,兩人也各持劍相迎。隻見劍光交錯,錚錚連響,四人殺成一團。那矮個子老者也忽然騰身飛起,朝段若飛直掠過來。這當兒卓不群叫道:“若飛小心了,這人的黑紗掌甚是了得。”

那段若飛嘴裏應道:“弟子知道了。”手裏又多了一柄長劍,又與矮個子老者廝殺起來。那老者一雙肉掌全然不懼,但見掌影飛舞,劍光飄忽,兩人竟不相上下。

卓不群怫然不悅,朝高個子老者沉聲道:“不知閣下何許人也?莫非定要刀兵相見、不可通融麽?”

那高個子老者正疑神地注視著眾人廝殺,麵色十分陰沉,心裏一邊惴惴不安,一邊暗自驚惶,慶幸自己還不曾出手,想這做徒弟已是如此厲害了,做師父的還不知更厲害到什麽程度。今日彼強我弱,是決計得不了好的,正騎虎難下,進退維穀,聽得卓不群如此說話,更不遲疑,嘴裏道:“嘿嘿,在下乃是蕭山倪無愧,那矮個子乃吾弟倪無悔,人稱蕭山雙龍。隻因想在這杭州城裏開個武館,故遣小徒前來打點些個,不想貴派門下竟這般不容人,對小徒下此毒手。須知天理昭昭,便是我倪氏兄弟今日橫屍此地,你們也未必就可了結此事,隻怕真章還在後頭。唔唔,況且……況且--”他本來要說“況且鹿死誰手還不知道”忽見己方有一人棄劍滾到一邊,右臂鮮血淋淋,受傷不輕,情知緩急之勢,忙道:“卓大俠既有通融之意,我倪某也不是不可以商量的。”

卓不群微微點頭道:“好,倪大俠是個明朗人,冤家宜解不宜結,隻須倪大俠明示,我自會叫徒兒認錯謝罪的。”說罷瞥了一眼打鬥人眾,卻見對方已有一人持劍補上了受傷之人。

倪無愧揚聲道:“好說好說,老二,你們都退下了。”

卓不群也叫道:“若飛,你們也退下。”待雙方罷戰後,倪無愧道:“老二呀,剛才卓大俠與為兄的說了,要叫門下弟子謝罪,言辭婉轉,頗有誠意。我看這事便瞧在卓大俠的麵上,不必苛究了,你看如何?”那矮子兀自出粗氣,先前的盛氣**然無存,心裏更明白兄長在借梯下樓,自己正好順水推舟,遂點點道:“全憑兄長作主。”

卓不群哈哈笑道:“好,若飛,這事也怪

你們下手太重,快快向倪大俠陪禮道歉。吳七,快叫人照料這兩位受傷的兄弟。另取一百兩銀子來,算是給那位廢了招子的兄弟謝罪之禮。”又轉頭向倪無愧兄弟道:“倪大俠,不打不相識。嘿嘿,還望兩位多多包涵。以後麽,我們便都是朋友了。--若飛,還不快叫人擺上酒宴,好好代我向諸位敬酒。--哈哈倪大俠,在下還有點事要辦,不能親自奉陪諸位了,恕罪恕罪,再會再會。”說罷,在倪無愧等人的虛言假笑中打馬奔程了。

張小寶見自己的師父如此氣量,武功武德皆是不凡,頗有大家風範,心裏憂傷之餘,倒也暗暗慶幸。

一路行來,張小寶隻覺得那馬車裏透著古怪,無論白天黑夜,每逢住店或是吃飯,這馬車旁至少有四人輪流守候,若說裏麵是人吧,又不見絲毫動靜;若說不是吧,卻又有人送吃的進去。

有一回張小寶耐不住好奇正要進馬車看個究竟,卻被眾師兄喝住,卓不群麵露慍色道:“沒一些規矩。”一路上大家雖然談笑自如,指點風物,但暗地裏卻時時戒備,處處留心。途中人若稀少時便催馬奔馳,人若稠密時,則緩緩而行,載重若輕,不露痕跡。到得楊州已是第三日下午了。

張小寶原本以為師父住在楊州城裏,不料眼見得楊州遠遠在望,卻又斜刺裏拐向另一條路。見張小寶麵色訝然,旁邊一位姓高的師兄道:“小師弟,師傅的家不在楊州城裏的,乃是在這邊的楊子鎮前麵。你若要買什麽物什,便須得在這楊子鎮裏買了。”

張小寶感激地望了望他,這高師兄名喚高順德,二十八九歲,為人謙和,沒一點師兄的架子,一路上張小寶全靠他衝淡了心中的哀傷。這高師兄乃是隨師父在張家園吃過飯的人,看來他似是知道張小寶的心事一般,常常引他說話,言語親切,似有開導之意。

張小寶想到姐姐的叮囑,不由道:“高師兄,我須得買個箱子。”

高順德笑了笑道:“好的,我陪你去買吧。”遂與師傅卓不群說知,兩人在楊子鎮下了馬,買了個箱子和鎖,張小寶將皮兜兒一古腦塞在箱裏。高順德道:“還要買什麽東西麽?”

張小寶想了想道:“要不要買些見麵禮給師娘?”

高順德淡淡一笑,沉吟道:“你小小年紀不買也罷,況且你姐姐送的禮物隻怕比我們的拜師禮多出許多呢。不過......不過你若想往後受師娘看重呢,不妨買些禮物也好買買人情。唉,有錢知春暖哪。小師弟,做人隻怕不能盡如人意啊。”

張小寶怔怔道:“師兄,我卻是不知甚麽禮性的,你看著辦,小弟往後還盼師兄多多指教呢。”

高順德想了想道:“自然是買了禮物的好。”

兩人在鎮裏轉了一圈,買了一個血紅的玉如意,兩盒上等人參,以及一些上好的布料和點心吃食。

高順德見張小寶出手闊綽,竟不知錢物賤貴,禁不住問道:“小師弟,你家如此富有,看你說話吐詞也頗有學識,為何不去念書做官,卻到這裏來吃苦學武?更為何這般哀傷?前日你們姐弟兩人便如同生離死別一般?”

張小寶聽得“生離死別”幾個字,不覺大是悲慟,潸然淚下,隻歎氣不語。

高順德情知有異,不好再問,一邊暗自驚奇,一邊心生憐愛,輕聲道:“小師弟,我知你定有難言之苦,不說也罷。他日若有用得著師兄我的地方,隻管說好了。”

張小寶含淚致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