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仲元緩了口氣,又繼續那次遇到的事情......

便在此時,忽聽得裏屋有嬰兒的啼哭聲,內門開處,衝出一個二十來歲的女子,這女子不施脂粉,一身素服,作少婦打扮,雖然麵色蒼白,卻竟是個天資國色的絕代佳人。

隻聽她嬌斥道:“你們不可傷害無辜!高大哥一家與你們素不相識,無怨無仇,你們幫主要殺的人是我!”

顧仲元心裏也正納悶:這姓高的對我們五毒教似是陌生得很,又非武林中人,全不象作惡多事之人。聽了這女子的話,倒十分相信,不禁心想,教主為何要殺了他?莫非他竟認識教主?見過……見過他的真麵目?”

隻聽那女子美目珠輝,含羞含怒道:“那是個卑劣陰險之人,終有一天要遭報應的!你最好別問,我若是告知了你們,他又非殺了你們不可,定然不留一個活口的。”

顧仲元心想,如果這女子所說非假,那魔頭定有見不得人的隱私,否則為何這般神出鬼沒,不見真身?其實顧仲元也良心有愧,不忍放手殺了這姓高的滿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心想這女子既是唯我獨準這廝要殺的正主兒,不如就斬了她的首級去見這廝得了,何必多誅無辜?於是顧仲元走近她,也不敢去正視她那天使般的麵容,冷冷道:“說實在的,我也不忍殺了他這一家子不相幹的人,你既是我們教主非殺不可的人,隻怕這世上再無人能救得了你,我若不殺你,自會有比我更厲害的人來殺你的,你又如何逃得過他的手心?唉,我給你個痛快,願你早得超生,你也休怨我不知憐花惜玉!”說著提了提刀,暗忖如何乘她不備,一揮刀便斬下她的人頭,不給她有痛苦驚駭之感。

這女子居然麵不改色,雍容嬌華,掃了屋內一眼道:“你答應殺了我後立即出去,不再傷害這屋裏的任何人?”我點頭作答,應允了她。

那女子道:“好,多謝你手下留情。’又走過去拜了拜那兩個死去了的老太太。這時高濟甫已然昏死過去,那女子又忙與高氏之妻替高濟甫上藥纏傷,揮淚如雨,然後又來到我麵前領死。隻見她理了理一頭烏發,噙淚朝顧仲元道:“你下手吧。”

那邊何鐵腕一邊揮劍廝殺,一邊道:“怎樣?兄長那一刀果真劈了下去麽?”

顧仲元手下絲毫不緩,嘴裏續道:“我不敢正視她,揮刀正要下手,不料那一家子忽然撲來四五個人,擋在這女子的麵前,居然都願意替她去死。我不禁大是驚詫,這些人乃是高濟甫的妻子、兩個妹妹、一個弟弟,還有一個是他的大兒子,約有十五六歲,甚是清秀斯文。心想這些人剛才還戰戰兢兢不知所措,如何這時竟不怕死了?不禁道:‘你們好不曉事,我殺了她一人,卻可以救得你們全家,為什麽你們竟要來送死?”

那高夫人泣道:“求你放過她吧,我願代她去死。”

這當兒那絕色女子又推又搡,哭叫道:“你們快快閃開!我已累得你們如此,叫我此生何以安寧?”

探出頭來引頸待斃,求我快快動手殺了她。我硬起心腸,閉眼揮刀砍去,不料砍下去的卻是那高夫人的頭。原來他們人多力大,眼見我刀起,合力將那絕色女子推了開去,那高氏之妻卻引頸受戮。唉,我當時……當時——狗賊看刀!——真他媽的鬼迷了心竅,眼見高氏一家泣哭不已,心裏甚是煩躁,唯恐驚動了官府。我帶去的人也是焦躁不安,紛紛道:“這些人既如此不知死活,何不照幫主的意思一古腦殺了他們?免得兩頭不

討好,又生事端來。”

我心裏也想,今日我既已開了殺戒,又奉命不留活口,不如幹脆便依令行事,免得壞事。於是喝道:“你們若再不讓開,我便一古腦都殺了你們!”

這些人隻是抱作一團哭泣,並不讓開。我一時興起,揮刀便殺了這四個無辜的人。那絕色女子見狀,急得大叫一聲,昏厥過去。她剛倒地,那高濟甫又蘇醒過來,奔將過來,撲在那女子身上,我揮刀又砍,結果了他。

不料一轉眼又撲來幾個人,竟是餘下的幾個不成年的孩兒和傭仆。這時我的手不覺有些顫抖,同時也暗自驚疑他們為何如此舍命護著這絕色女子?竟連這十來歲的孩兒也不例外?就在我發怔之際,聽得慘叫連聲,我手下的人已揮刀砍殺過去。眼見得這一家人都命喪黃泉,那絕色女子卻蘇醒過來,她見了這滿屋血腥,遍地殘屍,悲痛欲絕,冷冷地逼視著我道:“你們……這幫魔鬼!你……你答應了我……算什麽男子漢!”

忽見她身旁一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從死屍堆裏爬將出來,撲到這女子身上哭道:“嬸娘,爹娘他們都已死了,家裏沒得人能保護嬸娘……孩兒……無用,願陪嬸娘一起死。”

那女子趕忙緊緊摟著他,試圖用身子護著他,當時那女子望著我的眼神……咦!狗賊看刀——唉,雖說至今已是十四五年了,可我卻仍記憶猶新,我知道這雙眼睛的含意,她在求我別殺了這孩子,她寧願挨千刀萬剮也行。我望著她懷裏的孩兒,隻見他背上一道刀傷,鮮血淋漓,卻傷得不重,大約是他的兄姐或傭仆擋護了他。我心裏不由暗暗敬佩這高濟甫治家有方,連這十幾歲的小孩兒也深明大義,臨死不屈。我忽然想起高濟甫從牆上取劍時,那牆上掛的橫匾上寫道:‘德澤如海’、‘清廉剛正’、‘恩威永存’。署名頗多,似是眾人贈送。

我到這時,始知這高濟甫原來是個作官的。便在這時,刀劍又起,手下人眾揮刀要結果了這絕色女子和孩兒。不知為何,我竟情不自禁地喝住了他們。忽聽得裏屋有嬰兒啼哭,那女子麵色煞白,抱著那男孩兒奔進內室。

我手下人道:“香主若不殺了這娘們,回去隻怕不好向幫主交待。況且這滿屋老小十多口人都殺了,又何必在乎這一兩個人?”

我雖心有憐憫,怎奈眾人慫恿催促,同時也的確擔心回去不好交差,弄不好我們這一幹人都要被那魔頭處死,不由在眾人的推搡下又闖進了內室。隻見這內室雅致精美,香氣襲人。那雕花**並排躺著兩個剛出生的嬰兒,乃是一對光潔可愛的雙生子。原來這女子是個產婦。她見我們又闖了進來,麵色慘白,渾身微微發抖,一邊緊緊地摟著那男孩,一壁用身子擋著**的一對嬰兒,卻不說話,神色悲戚,美目含淚,花容失色,直直地望著我,“老弟怎樣?傷得重麽?”

這當兒何鐵腕呻吟了一聲,似是小腹又中了一劍,身子始終單腿跪地,長劍如風,敵住對方,嘴裏慘笑一聲道:“兄長且說下去,小弟不聽完是不會就死的!”

顧仲元揮出一刀,叫道:“狗賊看刀!老子不說完也休想要了我的命!”

接著續道:“賢弟,那會兒愚兄正委決不下,心裏實在不忍殺了這人間尤物,天生蒙童!手下人眾見我兀自猶豫不決,又要揮刀砍去,忽聽門邊慘叫連聲,一道白色人影飄閃過來,轉眼便到了跟前,當真身如鬼魅。我們刀劍齊揮,合殲來敵,不料陣勢尚未排開,轉眼便倒下五六人。那白衣人的劍法我生平未

見!實在可怕,便如一道輕風,飄渺閃忽,若有若無,似真似幻,快捷如電,端的便是天下劍道之冠!隻一會兒,我身邊又倒下四五人,一柄寒光四射的青龍長劍已抵在我頸下的天突穴上。唉,直到這時我才看清這白衣人的麵目,賢弟,這是我生平僅見的天下奇男!但見他麵如冠玉,目閃珠輝,貌如潘安再世,武似呂布重生,年約三十,端的是個絕色美男子!”

隻見他俊麵含霜,長劍凝而不發,冷冷道:“說,是什麽人要你們來此殺人的?”

我想反正難免一死,何必多說?便道:“要殺便殺,休得多言!”

那男子冷哼一聲,我隻覺他長劍抖得一抖,我的任脈諸穴頓時一陣劇痛,五心六髒翻滾不已,那滋味當真是隻願早死,一刻也不願在這世上多呆。原來這男子僅僅一抖劍的功夫,便將我任脈十大穴位都用劍點了個遍,劍梢又抵在我的天突穴上,竟不知這是一種什麽手法?當真不可思議。那絕色女子這時才回過神來,已是精疲力盡,撐持不住,隻聽她深深歎了口氣道:“叔達,不要多傷人命,讓他走吧,是恨煞天叫他來的。”

那男子忙關切地對她道:“你……你沒事吧?”

聽得那女子唔了一聲,男子圓睜俊目,朝我恨恨道:“我高大哥一家十餘口性命,他們的狗命如何抵償得了?唯我獨準這卑劣狗賊,我必向他討還血債!”

手中長劍卻已緩緩放下。我正痛得渾身哆嗦,直冒冷汗,那女子又道:“《易經》中有言雲:不遠複,無祇悔,元吉。此人有向善之心,他日必能迷途知返,何必多傷人命?叔達,得饒人處且饒人,讓他走吧。自古善惡有報,願他好自為之。”

話畢,忽聽她懷裏的男孩叫道:“嬸娘!嬸娘!”

原來這女子產後身子虛弱,又受了這許多驚嚇,此時已昏死了過去。那男子忽然伸手在我身上一拂,我的痛感頓止,他低聲道:“你走吧,但願你果有向善之心。回去告知恨煞天,三日後的黃昏,我在泰山頂上恭候。哼哼,我倒要看看他那不為人知的天煞婆羅功練到何種程度了!”

說畢迫不及待地抱著那女子連聲呼喚。我出了門,聽得後麵那男子揚聲道:“你此番回去,隻怕凶多吉少,望你好自為之,宜早離開梅花幫,唯我獨準作賊心虛,必殺你釋疑。呔——狗賊!”忽見劍影飛虹,敵方長劍已堪堪襲到,顧仲元一招“誇父逐日”,刀劍相交,已將敵人左臂砍傷,他自己左臂的傷口上也給劍尖劃了一下,頓時鮮血又流。

何鐵腕關切道:“兄長還挺得住麽?”

顧仲元道:“還行,老弟你呢?”

何鐵腕道為:“也還挺得些時——兄長便這樣離開了高濟甫的家麽?”

顧仲元道:“非也,愚兄聽得那男子這般說,心中良知萌覺,想這對男女如此大度,我殺了他們這許多人,又險將他們一對嬰兒連同這美貌女子一並殺了,他們竟饒了我一條狗命,還如此關照,試想我顧仲元活了這般年紀,比他們又大了許多,哪有他們這等氣量,我自覺罪孽深重,不可饒恕,同時心中對那恨煞天已生鄙夷之感,想這廝雖然威勢赫赫,神秘莫測,可與這白衣男子比起來,卻有如天上地下,心中諸多疑團急於弄個明白,於是我又折身進了屋內。不料那白衣男子見我又折了回來,並不驚訝,居然知道我的心思,隻淡淡道:“三日後你可到泰山頂上暗中觀望,自然一切便知。賢弟,你可曾見唯我獨準的廬山真麵目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