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

白術一身淺紫長衣,端的一副清秀模樣,緩緩走了進來,見奉天立在床邊,搖搖頭道:“雖然這話不該由我來說,可是二殿下也未免太不體恤手下了。”

奉天冷下臉來:“還輪不到你來管教本皇子!”

白術乃是白芷兄長,隨軍當軍醫。他們兄妹二人原本是賀蓮的家奴,後來賀蓮死纏著少年時代的奉天,奉天找他要了這對兄妹,賀蓮雖然不舍,也還是答應了下來。妹妹白芷隱瞞身份潛入椅欄院,為奉天搜集情報消息。而白術則一直跟在身邊。

白術的性子有些怪,外加對奉天有些怨念,也常常怪裏怪氣堵他兩句。

“若不是你耽擱了,他會像現在這樣嗎?”奉天火氣上來。陌飛雲昏倒之後,奉天覺得他身子燙得厲害,趕忙派人去宮裏請太醫。

可是江伯攔著,自然不能讓宮裏的知道。陌飛雲一身的痕跡那是沒有辦法遮住的。偏偏這個時候白術不在。

江伯和玲瓏帶著幾個丫鬟下人伺候陌飛雲沐浴之後用冰塊給他額頭降溫。江伯自己也略通醫術,切過脈熬了些驅寒驅風邪的湯藥給他喝。奉天連夜派影衛將白術帶回府。

白術看過之後,說了一大堆廢話,總結起來就是呆在奉天身邊身心俱疲,一連幾日都沒有休息好,外加整夜受了露寒,風邪入體。可是陌飛雲身子底子並不弱,撐到現在,來得激烈了些。

奉天看了榻上的人一眼,轉身去了書房。陌飛雲在他的臥房裏,奉天沒讓人將陌飛雲搬動,自己也就在書房睡了一夜。心想著陌飛雲暈過去的時候,或許並不清楚正在伺候自己的主子。奉天一陣煩悶。那麽那些表情也都是在生病的情況下表現出來的了,他是沒有想到他會病倒的。

後半夜的時候,奉天聽見門外有動靜,本來也沒有睡實,便披了衣衫起來看。玲瓏在門外徘徊,見奉天披了衣衫出來,嚇了一跳。

“二殿下……是不是我吵醒殿下了?”

奉天道:“怎麽了?”

玲瓏抬起頭笑道:“沒什麽大事,剛才陌大哥醒了,白大人在給他把脈,我一時高興就過來了,本來想告訴殿下的,可是又怕擾了殿下清夢。”

奉天二話沒說披了外衫便向自己的房裏去,玲瓏連忙跟在身後。

陌飛雲睜開眼,發現自己躺在奉天的房裏,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是怎麽一回事。回過頭去一看,正是夜裏,屋裏的燈盞還點著,玲瓏倚著床柱打瞌睡,陌飛雲想坐起身來,驚覺渾身像散了架似地疼,使不上半點力氣。身後的隱秘處疼痛明顯,想必撕裂了。陌飛雲頓時愣住。

玲瓏揉了揉眼睛,正看見陌飛雲坐在床榻上發呆,跳起來道:“陌大哥!你醒了!太好了!我怕這就去叫白大人過來看看。”

玲瓏一陣風似地跑了,片刻之後,白術進來。陌飛雲一愣,白術笑了起來:“怎麽樣,身子好些了沒有?”

陌飛雲開口道:“我沒事。”開口才知道嗓子已經嘶啞了。

“你啊,就愛逞強。有沒有事,我看看就知道了。”陌飛雲也沒有拒絕,讓白術把過脈。

“恩,已經沒事了,不過還得多休息兩天。另外,那個地方傷得不輕,雖然我已經給你上過藥了,兩三天可好不了。”白術說的雲淡風輕,就好像在說:藥爐上的藥沒兩三個時辰煎不好。

陌飛雲身子一僵,“我、真的沒事。”

白術在一旁長歎一聲,將一杯溫熱的茶水遞給陌飛雲。陌飛雲恭敬地接過,喝得一滴不剩。

奉天看著陌飛雲仰著頭將茶水喝下,將杯子放在一旁,臉上也恢複了一些血色,在門外看了一眼就又往書房去了。玲瓏剛追上來,奉天就一陣風一般走了。

陌飛雲看見門口的人影,垂下眸子不語,白術見他麵有倦色,便道:“你躺下好好休息,別想著下床了。”

玲瓏正進來,連忙道:“是是是!陌大哥,你趕緊休息。”說著將陌飛雲又按倒在**,將白術推了出去,自己也跟著,關上門。

陌飛雲躺了一會兒,又坐起身來。坐了一會兒,剛準備下床穿好衣裳,又有人推門進來。陌飛雲見奉天一臉不善的看著他,隻得默不作聲。

“給我好好躺著。去江南的事先擱在一邊。”奉天說完,又想了想道,“真是沒用。”

“屬下知罪。”陌飛雲臉色平靜,低聲道。

奉天也沒有多說什麽,歎息一聲走到陌飛雲身邊。“還不躺下!”

陌飛雲一愣,又將穿上的衣服脫下來,突然想到什麽,看著奉天道:“殿下睡在書房裏?”

奉天坐到床邊,將鞋脫了,躺到陌飛雲身邊:“挑床,睡不著。”

陌飛雲怔了怔,覺得有些可笑。奉天行軍在外多年,要是挑床那還得了?看著奉天閉上眼睛躺在身邊,竟然有些失神了。奉天再如何的心機深沉,也總還是有孩子氣的一麵。奉天突然睜開眼,對陌飛雲吼道:“你盯著我看,我怎麽睡得著?”

陌飛雲垂下眸子將奉天身前的被子向上拉了拉,轉了個身閉上眼。奉天咬著牙,又道:“方靜施來找我,是為了屈軼。想必是找到了蛛絲馬跡,我倒要看看他要怎麽破我這連環計。張衍現在氣候已成,商定中這個樞密使的位子,到頭來也是他的。”

陌飛雲轉過身來,沒有開口。

“我要你去江南,主要是為了日後做打算。到時候隻要將八王叔留在京城,一切就都塵埃落定了。就算父王先一步將我封王送往封地,也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了。”奉天說著,臉上帶著狠絕。

陌飛雲道:“屬下明日就起程,身體沒什麽大礙。”

“不必了。我要你做的事不是一兩日就辦得好的,江南的許多商行和錢莊裏都是我的人,可以說全國上上下下加起來,三分之一的買賣在我的手裏。所以,有我幫你,這武林盟主的位子,必須由你來做。”

陌飛雲完全愣住。這四年奉天到底瞞著他做了多少事?奉天派江晴在外打理一些買賣,他多少知道。可是江晴到底做了多大,他卻沒有概念。此刻奉天竟然對他言明,也確實讓他嚇了一跳。

而陌飛雲自己的事,恐怕奉天比他自己知道的還要清楚。至於奉天為什麽要他去做這武林盟主,讓他遍體生寒。

奉天見他失神,輕輕笑著。“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狂刀封嘯雲的兒子,你原名可不是叫陌飛雲,而是封劍卿。”

陌飛雲臉色蒼白,皺眉看著奉天。為什麽奉天要查他的底細,陌飛雲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不放心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也正因如此,他了解每一個在他身邊的人,善加運用。

現在,奉天突然把一切挑明,是不是就意味著,留在他身邊的日子就要走到盡頭?若是欠了奉天的這條命算是還完了,那麽,離開也並不是一件壞事。

“你不要妄想離開我身邊,告訴你這些,隻是想告訴你,你的仇我幫你報,你的人就是我的。”奉天就像看穿了他的心思,陌飛雲不覺遍體生寒。

“屬下不敢。”陌飛雲搖搖頭,奉天看著他。

當年封嘯雲在武林中乃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人物,與陌纖雲方仲天齊名,並稱“二雲一天”,三人後來不知為何各奔東西,陌纖雲隱居,方仲天開起了鏢局,而封嘯雲當上武林盟主。又有江湖傳言稱封嘯雲背棄神醫陌纖雲當年的約定,當上武林盟主之後,娶了劍南雙俠之一的展幕的女兒展青嵐。展青嵐生下了獨子封劍卿,難產而死。封嘯雲一直未再續弦。封劍卿幼時被封嘯雲的仇家下毒,危在旦夕,親自去找隱居數年的陌纖雲,陌纖雲身懷絕世醫術,封嘯雲跪地求他,便隨後重見江湖。這之後便是一段醜聞,江湖傳言封嘯雲與陌纖雲原是一對斷袖情人,當年封嘯雲成婚,陌纖雲傷心欲絕,獨自隱居。也有說二人多年之後舊情複燃,同出同進,情同夫婦。

這樣的謠言多少掩蓋了當年封嘯雲叱吒一時的風□□勢,可是提到封嘯雲的名字,竟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封嘯雲其實性格古板,陌纖雲姿容絕世無雙,當年亦是數一數二的美男子,這二人當年如何,如今知道的人還有幾人?二十年過去,當年許多的謠言也都淡去。

陌飛雲私下查探過許多人,當年武林中有許多人不滿於封嘯雲固執的作風,阻擋了財路,私下勾結邪教裏應外合,引其到華山,將天地盟以及武林盟中的高手圍困在密室中,用毒障全部殺死。陌纖雲去得晚了,沒有一個人活著離開。陌纖雲隨後帶著封嘯雲幼子悄悄離開天地盟。

當年主謀之一秦霜,正是如今天玄門掌門,在陌飛雲十三歲那年,帶著一群武林高手圍住鬼醫穀,陌纖雲為了將陌飛雲陌飛雨兄弟二人送走被生擒。如今亦是生死不明,不知去向。

陌飛雲臉色慘白,嘴唇微微動了動,奉天頓時一怔。陌飛雲的眼神,令奉天不由心中微顫。

“你和你爹長得很像,沒有人會懷疑你不是封嘯雲的兒子。”奉天想了想開口道。

陌飛雲抬起眸子,隻平靜道:“多謝二殿下。”

奉天頓時笑了,他等的不就是這麽一句話?他要陌飛雲欠他的,永遠也都還不了,也就永遠不會背叛他。

第二天清晨,陌飛雨帶回來一個人,正是張衍。奉天和他二人在書房中議事,一上午都沒有出過書房,府裏戒備向來嚴謹,這些日子更是較之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

陌飛雨聽說陌飛雲臥床不起,匆匆忙忙洗了把臉就去看望。陌飛雲躺不住,玲瓏就叫人將軟榻搬到院子裏,陌飛雨過去的時候,正看見他側著頭看著兩隻毛茸茸的小兔子吃胡蘿卜。

陌飛雲走過去,將薄毯給他拉好。陌飛雲仰著頭看著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你又長高不少。”

陌飛雨翻了個白眼,坐在一邊道:“你別說話!我現在煩著呢!”

陌飛雲別過頭去,道:“我尚且不煩,你煩什麽?”陌飛雲心裏歎息,若說性格,他自己淡的像水,可是陌飛雨卻恰恰相反,暴躁的像火。陌飛雨武功進步神速,再過不久,奉天身邊其他高手怕是沒有一個打得贏他。飛雨從小資質絕佳自己是知道的,沒有想到過了十六歲之後,身高也一個勁往上躥。陌飛雲自己就算是高大英挺的男子,沒想到陌飛雨長得比自己還要高出不少。

再看奉天,年紀最小,看情況也是潛力無限 。

陌飛雨不知道哥哥已經神遊天外,想些有的沒的去了,怒道:“哥!雖然我們欠了二殿下恩情,可是為什麽一定要以這種形式報答?”

“要以怎樣的形式報答不是我們說了算。”

“什麽意思?”陌飛雨緊張的問。

陌飛雲擺擺手:“我沒什麽大礙,他心裏有想要的人,至於身體上的需求,若是我能滿足與他,反倒比別的人要好。他是要繼承大統的人,不能背上有違倫常的名聲。”

“你心裏真的是這麽想的嗎?!”陌飛雨咬的牙齒咯咯響,“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你放心,不管怎樣,等到二殿下登基之後,我就帶著大哥走。”

陌飛雲沒有說話,報仇的事,他一直不願意跟陌飛雨說,那些事陌飛雨知道的不多。

“至於爹的事,我也一定會弄個水落石出!我覺得這些日子練功確實大有進步,再加上大哥悉心教導,待他日一定將那些人全部殺光!”

陌飛雲怒喝一聲:“飛雨!”看著陌飛雨眼裏不自覺露出的殺意,心裏冷得厲害。

陌飛雨身子一顫,連忙笑道:“哥,別生氣。我說說罷了。”陌飛雨身材高大,麵容很是俊朗,麵如刀刻,劍眉星目。他身體勻稱結實,隔著衣裳都可以看出身上蘊含的遒勁,年少意氣,盡顯少年風華。陌飛雲現在才覺得這個弟弟,什麽時候已經長得這麽大了?

“哥,你渴不渴?我削個桃給你吃。”陌飛雨連忙摸了個又大又紅的桃討好他。

陌飛雲掀開毯子,道:“吃什麽桃,去我房裏把劍拿來,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偷懶,是否真的有精進。”

“哥,你還是算了吧,你那裏的傷可不比別處。放心,我從來不偷懶。”陌飛雨穩穩坐著邊削桃,邊道。

陌飛雲運了氣,怒道:“你去是不去?”

陌飛雨喃喃嘀咕著什麽,陌飛雲冷冷看過來,他連忙進屋去取劍,回來時手裏隻拿著一把劍柄,奇道:“劍怎麽斷了?”

陌飛雲這才想起,那晚劍斷了,哪裏還有劍?歎了口氣,擺擺手道:“算了。”

陌飛雨歎了口氣,將削了一半的桃削完了遞給他道:“待會兒我去一趟清鋼樓給你挑一把好劍。”

一旁的陌飛雲沒有答,默默啃著桃。陌飛雨看著自己的大哥笑,盯著臉瞧。陌飛雲也不理會他,吃完了躺下閉目養神。

“哥,你好好休息。”陌飛雨起身離開,留他獨自安靜休息一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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