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二章奪路而逃
我轉過身時,看見一個男人站在山秀的後麵。這個男人可能也是從小院裏剛出來的,站在那裏,靜靜的看著我。
這個時候,我心裏的驚訝溢於言表。我能認錯別人,可我絕對不會認錯他。
瞎三兒,這個剛剛從小院裏出來的男人,竟然是瞎三兒。
瞎三兒是幫陸放頂做事的,猛然一想,瞎三兒出現在這兒,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但是,我的腦海中電光火石般的回想起來,瞎三兒已經死了,連屍體都燒成了灰,他不會再出現。
然而,這偏偏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就在我眼前發生了,我的神經不堪重負,瀕臨崩潰。
“累不累。”瞎三兒還戴著那副高度近視鏡,和過去一樣,用那種我已經非常熟悉的口吻說道:“來歇一會兒吧。”
“三哥......”我隻覺得從頭到腳都發麻發木,腦子一下子不會轉彎了。
月光灑落在瞎三兒和山秀的身上,兩個人並排站在月光下,看著他們兩個,就好像看著一張黑白照片。
我無法形容現在的心情,恐懼,詫異,畏縮,不安......仿佛所有最糟糕的情緒全部集中到了我身上。
木木的腦袋似乎連思考的功能都消失了,然而,我的潛意識突然告訴自己,眼前的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我開始不斷的後退,瞎三兒和山秀站在原地,就仿佛兩隻隻會轉動脖子的木偶,定定的注視著我。我一口氣退出去十幾步遠,兩旁的小屋都沒有人,山秀和瞎三兒也沒跟來,我就要從這兩排小屋之間跑出來了。
就在這個時候,村子裏又響起了一陣狗叫的聲音,聽著這聲音,我就感覺心慌,眼看著就要從兩排房子之間跑出去了,我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
當我跑到臨近出口的地方,一個遊泳圈一樣的東西,骨碌碌的滾動到了我腳下。我沒看清楚這東西究竟是從哪兒滾出來的,嚇了我一跳。
此刻的我,如同驚弓之鳥,任何風吹草動都會讓我膽戰心驚。我停下腳步,看了看滾動到腳下的東西,發現這是一個汽車輪胎的內胎。
輪胎很破舊,上麵的補丁一個摞著一個。我低頭看了一會兒,看不出這個破舊的輪胎到底有什麽奇怪之處。
可是,當我抬起頭的那一刻,就看到前麵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正飛快的朝我跑過來。
“拿著輪胎,咱們走。”這個小孩兒跑到我跟前,衝著我擠了擠眼睛,又招了招手:“我等你好久了。”
“拿輪胎......幹什麽......”我下意識的又開始後退,我發現在這個小村子裏,我的反射弧特別長,一直到這個時候,我才覺得村子好像很怪。
“走啊,不是說好了麽?”這個小孩兒估計十一二歲的樣子,看著長相就知道很皮。
我看著這個小孩兒,塵封在腦海中的記憶又一次翻滾了起來。我認識他,因為這段記憶非常的清晰,隻要出現了一點契機,我就會馬上回想起來。
可以說,這段記憶,或者說這個孩子,是我一生中最早產生的陰影,也是我一生最早體會到的後悔。
這個孩子叫張寬,是我上小學時的同班同學。我們倆當時玩的很投機,因為都比較調皮搗蛋。
那年夏天,張寬跟我說了一個地方,是華陽北山裏的一個很小的小水庫。那邊很好玩,不僅可以遊泳,從水庫附近的河溝裏摸小魚,還能去摘沒長熟的野果子。我和張寬去過兩次,感覺那裏真是個天堂。
暑假的時候,我和張寬約好了,第二天一塊兒去水庫玩。但是第二天早上,天開始下雨,我冒著雨跑去跟張寬匯合,倆人玩心都很大,盡管下雨,也沒有阻擋我們的腳步。當時的生活條件還不是很好,很多人到水庫遊泳的時候,用的是那種報廢的輪胎內胎,修補修補,然後當遊泳圈用。我和張寬在水庫那邊撿了一個別人丟棄的內胎,又來回補了好幾次,興衝衝的帶著往水庫跑。
在前往水庫的路上,我們遇到了兩個半路返回的人。他們也是去水庫遊泳的,但是雨下大了,人家就回來了。對方看見我們倆帶的破輪胎,就知道我們到水庫玩,他們告誡我們,天一下雨,水庫那邊就沒人去遊泳了,小孩子跑去玩,很容易出危險,而且出了危險,也沒人救。
接到對方的告誡以後,我猶豫了,因為我沒有張寬的膽子大,遇見事之後會考慮考慮。張寬看我猶豫,就嘲笑我,說我膽小。三說兩不說,就把我說急了,倆人越說越惱火,我氣衝衝的扭頭就走。
我一個人回了市區,坐在公交車上的時候,我有一點後悔,覺得應該把張寬給勸回來的,可是一想起他嘲笑我時的那副嘴臉,心裏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我放棄了回去找張寬的念頭,坐著公交車回家了。
之後的幾天時間裏,我賭氣沒找張寬,這是我最好的玩伴,倆人不聯係,我就覺得暑假過的很無趣。
幾天之後,我做夢夢見了張寬,一連好幾天都是如此。在夢裏,張寬抱著那個破舊的輪胎,站在屋子的一角望著我。我喊他,讓他過來,可是他一直衝我搖頭。
那個時候,我的年紀還小,並不知道這樣的夢意味著什麽,也沒往心裏去。就是閑的時間長了,最後沒忍住,想去找張寬玩。
我去了張寬的家,得到的消息是,張寬死了。就在下雨的那天,一個人在水庫玩,死在了水裏。
我當時隻有十一二歲,不是很懂事,可是我明白,死亡意味著什麽,那意味著以後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我記得我從張寬家裏出來之後,就蹲在街角,一個人哭了很久。我後悔的要死,也難受的要死。這件事,我始終沒有忘記過,事情過去很多年,有時候回想起來,我會覺得,要是當時我鐵了心的拉張寬回來,他可能不會死。
此時此刻,我能看見麵前的那個孩子,就是當年的張寬。他沒有變樣,還是那張圓圓的泛黑的胖臉,還是那股皮實的模樣。
我的視線有些模糊了,眼前的張寬,頭發還是濕漉漉的,好像剛從水裏出來。
“去水庫玩去。”張寬把地上的破輪胎撿了起來,帶著一股蔑視的眼神,撇著嘴說道:“你的膽子太小了,你看我,我一個人在水庫裏漂了一天一夜,第二天雨停了,才有人在水麵上看見我......”
我再也受不了了,我所看到的,聽到的,已經完全超出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其實,在此之前的那些探險中,我看見的嚇人的事情,可怕的事情非常多,那個時候我都沒有如此畏懼過。可是現在的情況,和當時的情況不一樣,我現在的恐懼,是一種心理恐懼,發自我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我不顧一切的奪路而逃,從張寬的身邊猛衝了出去,一口氣跑出這條房屋間的小路。我再也不敢留下來找村民要水喝,馬不停蹄的一直跑到了那片湖水附近。
我跑的很快,一邊跑一邊不停地回頭張望,身後沒有人追過來,那個死寂的小村,又陷入了平靜。
不遠處的湖水還在夜風的吹拂下輕輕**漾,我跑到湖水跟前的時候,看見湖麵上有一條很小的小船。我渴的有點受不了,但是又害怕再出現什麽要命的事情,所以繞過那條小船,又走了二十米遠,才停下來喝水。
湖水髒兮兮的,怎麽看都下不去嘴。我身上沒有別的東西,口袋裏隻有打火機和半包香煙。我把香煙包裝盒外麵的那層塑料取下來,在湖裏舀了一點水,慢慢等水裏的雜質沉澱下去。
湖麵上那條小船好像沒有人,就那麽輕飄飄的在水中來回的晃悠著。我等著湖水澄清,同時還在不斷的觀察著那條小船,隻要有什麽風吹草動,我立刻就走。
我蹲在地上,手裏拿著裝著水的一層塑料包裝盒,目不轉睛的盯著小船。我的注意力完全都集中在那條小船上,冷不防就覺得,自己的口袋一直都在輕輕的動。
我下意識的回了回頭,手裏的水一下子就甩了出去。不知道什麽時候,我身邊站了一個隻有一歲多點的小孩兒。
小孩兒的臉上,都是斑斑駁駁的水銀斑,這是山秀懷裏抱著的那個孩子,我的腦殼都麻木了,根本不知道這個小孩兒怎麽突然就跟上了我。
小孩兒的眼睛已經看不到了,隻有兩個萎縮變形的眼眶,他微微的抬著頭,好像在注視我,一隻手伸到我的衣兜裏,好像要掏什麽東西。
如果換了別的人,突然遇到這樣的情況,估計會被活活嚇死。我並不是不害怕,隻是在我驚恐之餘,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
這個村子裏,都是我認識的人,而且都是已經死去的人。比如山秀,我對她本身就不太熟悉,隻是腦海裏依稀有一點印象。
我仿佛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從我發現這個村子的那一刻,我所看到的,都是我自己想象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