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章囚犯的故事(二)
就在所有囚犯都滿懷信心可以從古城逃脫的時候,情況又發生了變化。
象雄信仰的是原始苯教,全國各個地方,都有專門從事祭祀的祭司。當時,象雄和嘎斯克以及其他一些部落的關係相當緊張,隨時都可能爆發衝突,在這種關鍵的時刻,被關在地下古城的這些囚犯,絕對不能有任何問題,一個祭司專門來到了古城。
這個祭司來到古城的時候,隨行有大概百十個人。這裏畢竟不是象雄本土,他們行蹤隱秘。這一百來個隨行者,都是勇猛過人的勇士,他們的任務,是護送一尊銅像。
銅像被運送到了古城,當銅像真正被抬入地下古城的那一刻,那些意識強大的囚犯,同時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壓。
可以說,這尊銅像帶給他們的壓力,沉重如山。
銅像被運到了那座鍾樓的最高處,鍾樓頂端可以俯瞰全城。就從這尊銅像被運來之後,那些磨煉自己意識的囚犯,都被迫沉寂下來。
這名專門趕來的祭司並不傻,他肯定修習過班達覺之類的高原秘術,對意識有著敏感的感應。他能感覺到,這座古城的囚犯裏麵,有些人的意識已經相當強大。
隨後,囚犯中的一些人被祭司親自審訊,期間可能出現了叛徒,也可能是囚犯在無意識的情況下出賣了同伴。囚犯裏一直都在積極策劃逃走的人,全部被供述了出來。
這些囚犯立刻遭到了更嚴厲的管束,那些看起來堅固笨拙的木箱子,就是他們的刑具,一部分囚犯被這種木箱子囚禁起來,再加上銅像的壓製,所有逃走的希望,幾乎等於斷絕了。
這麽多囚犯的命運,一下子又跌落到了低穀。
所幸的是,怪東西竟然很僥幸的沒有暴露,過了大概有三四個月,祭司走了,怪東西漸漸的又和以前一樣,每天給囚籠裏的囚犯分發一些食物。這是很難得的機會,可以跟很多人接觸,有時候還可以簡短的交談一下。
那些被木箱子所囚禁的囚犯,可能完全沒有逃脫的機會了,他們有的悲哀,有的抱怨,有的憤怒,隻不過在那種環境下,所有的情緒都是白費。
那尊銅像,到底是什麽來曆,其實怪東西也不清楚,但是他在古城被關押期間,能清楚的感應到銅像帶給自己的壓力。他有時候忙完了,被允許帶上腳鐐,在小屋外麵的空曠地活動一會兒。每當這個時候,怪東西都獨自思索,他自己感覺,那尊銅像,可以殺了自己,隻要有一點逃走的意思,就會萬劫不複。
在逃走的希望斷絕以後,有一部分人,可能是在鬱悶之中抑鬱而死,死了之後,他們的屍體沒有被運走,就留在牢房裏麵。
應該是永生青銅的緣故,屍體都沒有腐爛,隻是出現了脫水現象。怪東西偶爾經過牢房,看見那些已經開始幹枯萎縮的屍體,就感覺一陣說不出的惶恐和驚懼。
又過了大概一年時間,外界的情況更加不妙,怪東西也失去了僅有的自由行動時間,被關入了牢房。他不清楚外麵到底是怎麽回事,不過,根據時間去推算一下,那個時候的象雄,已經在戰爭中沒有還手之力,將要覆滅。
有一次,怪東西在吃了看守分發的爛糟糟的食物之後,就感覺困頓。到了這時候,他才覺得,食物不對勁,但為時已晚。他心裏的預感非常不好,感覺自己吃了東西以後,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他在頑抗,努力的不讓自己失去意識。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可能食物裏夾雜了藥物,並不能讓他們完全失去意識,然而,在昏昏沉沉的掙紮中,那尊被安放在鍾樓最高處的銅像,仿佛驟然出現在了怪東西恍惚的視線裏。
銅像就好像一座山,壓的怪東西毫無反抗之力,在銅像那股很特殊的氣息的壓迫下,怪東西終於沉睡了。
這一睡,就是很多年。
怪東西說到這兒的時候,我陡然間產生了一個想法。怪東西能活這麽多年,是因為他體內有永生青銅,而他始終沒能醒過來,就肯定和銅像有關係。
地下古城距離塔兒湖的地下空間不遠,甚至可以說是緊緊挨著的。銅像最要緊的是頭顱,那顆頭顱,一直都留在塔兒湖地下空間的暗河裏麵,上一次我來到塔兒湖,是在半截狗的引領下,才找到了銅像的頭顱。
這顆頭顱被我帶走了,它所擴散出來的氣息,完全的消失。可能,這就是怪東西能夠蘇醒過來的原因。
我估計我的推斷應該沒錯,陸放頂的隊伍來過塔兒湖,我也來過,前後相隔了幾年時間,這麽長時間裏,怪東西都沒出現,偏偏等銅像的頭顱被帶走之後,他就從長達十個世紀的沉睡中醒來。
怪東西沉睡了之後,古城肯定又發生了一些事情。留在這裏的象雄人潰退了,撤離了古城。撤離應該非常的倉促,囚籠裏的三眼女屍,還有那個冬瓜一樣的人,可能都是在撤離的時候被疏忽遺漏。
三眼女屍的軀殼已經腐朽,她的意識還在。而且,這麽多年過去,她的意識,始終沒有離開腐朽幹枯的身軀。
這其實就等於,三眼女屍從某種意義來講,一直都活著,而且活在這片永遠見不到陽光的黑暗陰森之地。
這樣的痛苦,是誰都無法承受的。三眼女屍想要解脫,可能在漫長的歲月裏,她摸索出來可以讓自己解脫的辦法,隻不過隻剩下一縷意識,她無法做到這一點。隻有在外人的幫助下,取掉她身上的青銅釘子,她才能自己湮滅自己的意識。
怪東西蘇醒了之後,找到了離開古城的一個小出口,半截狗就在塔兒湖附近,他們不可避免的遭遇了。半截狗的魔力,來自兩塊青銅碎塊,但怪東西體內就有永生青銅,對青銅的震動聲具備一定的免疫力。在這樣的情況下,半截狗就不可能是怪東西的對手,被殺掉了。
怪東西試圖離開過,但是茫茫的戈壁,仿佛永遠都走不到盡頭。
盡管這麽多年,怪東西一直都在沉睡中,對外界所發生的一切都不知道。不過,在他醒來之後,他還是能感覺,時間過去很久很久了,這個地方,距離自己的家,還有萬裏之遙。
他知道,回不去了,一定回不去了。
可以說,他什麽都沒有了,失去了本該擁有的一切,時間,親人,家園,故土,當一個人什麽都沒有的時候,卻又因為某些特殊的原因,一直活在這個世上,這其實已經不是永生,而是痛苦,極度的痛苦。
他想死,想要徹底的死去。他還記得自己當年那些同伴說的話,他們這樣的人,是無法死掉的,即便身軀腐朽了,他們的意識,還要像一條遊魂,永遠漂**在苦海之中。
怪東西就想找到銅像,想讓銅像徹底的殺了自己。
我沉默了很長時間,我一直都在想,如果把我換成了怪東西,我是不是心裏也隻剩下死去這一個念頭。
的確,他活著,已經是痛苦,而且是無法消除的痛苦,隻要活一天,無論回憶,還是現實,都在折磨他。
不過,怪東西剛才感應到銅像就在附近的時候,他同時還能感應出來,當年帶給自己深深恐懼的銅像,好像已經不一樣了。銅像曾經帶給他的壓力,和那種萬劫不複的感覺,已經**然無存,他意識到,銅像殺不掉自己。
古城一角的黑死咒,是怪東西無意中發現的,他畢竟是從象雄時代活過來的人,對那些遠古的高原秘術,有一定的了解。他還曾經嚐試過,黑死咒是不是能殺掉自己,可是沒有用。
我在想,那些黑死咒,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出現在城牆一角的牆壁上,黑死咒對怪東西沒有用,但是對絕大部分人來說,肯定是很要命的。
當我靜下心去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我愈發的感覺,那些咒語不會沒有任何作用。
怪東西看了我一眼,他說,自己該說的,都已經說了,現在他需要一個可以徹底死掉的辦法。
我不知道三眼女屍那種解脫之法,對於怪東西有沒有用。但是我相信,很多事情,原本沒有,隻不過人想象它有,它就有了。
我從來都不願意當一個幫凶,隻不過,怪東西的感受,我能體會到一部分。如果活著是一種難以承受的痛苦,那麽對他來說,死亡其實是一種輕鬆和幸福。
“隻能試一試。”我對怪東西說:“三眼女屍已經解脫了,可能,它自己的意識,隻有自己才能掐滅。”
我把怪東西後腦的汙垢泥沙刮掉,不出所料,他的後腦,有一顆紐扣一樣的青銅釘子。
在取掉這枚釘子之前,我鄭重其事的問他,是不是考慮好了。
在得到怪東西的首肯之後,我沒有再阻攔。一般來說,勸阻一個人,是為了讓他更好,但我沒有能力讓怪東西可以比以前更好的活下去,勸阻,隻是加深他的痛苦。
我一直沒有想過,幫著別人結束自己的生命,其實並非是壞事,這個世界上,可能從來沒有真正的對和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