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七章銀城

前往大鵬銀城的路途還很遙遠,我們隻有一頭犛牛,在接連不斷的趕路之間,犛牛都有些不堪重負了。但天天感覺早一點趕到大鵬銀城,就能早一點求得聖井的水,所以她還是不肯休息,除非是困頓到了極點,才草草的合一會兒眼。

我一直都在斷斷續續的昏厥中度過,明知道這樣下去會把人熬垮,可她聽不進去。

我已經記不得在這條路上徒步行進了多少個日日夜夜,就感覺過了很久很久,當我又一次蘇醒的時候,天天告訴我,大鵬銀城不遠了,如果按照現在這個速度走,至多還有一天半,就能到達。

看得出來,她的語氣和表情裏都是喜悅,雖然她從沒有來過大鵬銀城,聖井的傳說也隻是聽別人口口相傳的,可她堅信,隻要能得到聖井的水,就一定可以救我。

我勉強睜開眼睛看了看,看到的依然是一片荒涼和肅殺。象雄古國,真的衰敗了,曾幾何時,大鵬銀城是象雄的中心,也是古絲綢之路上最為重要的中轉樞紐,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不知道有多少來往的商隊到達這裏,又離開這裏。距離大鵬銀城還有一天半的路程,按理來說,我們應該能遇到很多商隊,可眼前所見,一片蕭瑟。

象雄衰敗,古路被中斷,大鵬銀城,就宛若一個矗立在高原無數歲月的老人,終究熬不過時間和曆史的腳步,在輝煌的末尾,慢慢的傾倒,死亡。

我們的食物已經吃光了,沒有東西可吃,天天急得要死,但沿途遇不到一個人。當路程還剩下大半天的時候,犛牛倒下了,再也沒有站起來。

天天沒有放棄,背著我繼續向前。我說不出話,可是我能感覺到,她柔弱的身軀承受不住這麽沉重的負擔,每走出一步,似乎都要摔倒。

我說不清楚到底是什麽在支撐這個年輕的姑娘,她的腳步沉重如山,一步,兩步,三步……身後的路上,留下了一排如同雕鑿在地麵的腳印。

我幫不上一點忙,情況愈發的不妙,昏厥中發起了高燒,蘇醒的時間很短,大部分時間都在意識渙散的狀態下。這樣的狀態已經無法判斷時間的流逝,等我又一次短暫的蘇醒時,我發現天天走不動了,她趴在地上,用一個氈墊托著我的身子,一點一點的朝前爬動。

這一瞬間,我似乎也有種想要流淚的感覺,一輩子能遇見,能認識這麽一個人,不管這個人和自己究竟是什麽關係,我也覺得這輩子,值了。

天天沒有停止,拖著我不斷的朝前爬。胳膊上的衣服被磨破了,手肘也被磨破了,她渾然不覺,一路爬過,身後地麵上的腳印,被一串淡淡的血跡所代替。

在我又一次醒來時,天天正坐在身邊,眺望著遠方。這一次,我的精神似乎好了那麽一點,雖然額頭還是很燙,可至少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跟誰在一起。

“你醒了。”天天回頭看看我,輕輕的把我扶了起來,當我看見她的那一刻,我簡直有些認不出她了。

就在她帶著我趕往大鵬銀城的這段日子裏,可能把一輩子沒吃完的苦都給吃完了。她的臉頰塌下去一大片,眼窩深陷,眼睛裏的血絲已經數不清楚了。

她的嘴唇幹裂,皮膚也比之前更暗了些。隻不過,在她眺望遠方的時候,目光中充滿了喜悅和向往。

我艱難的轉了轉頭,順著她的目光望了出去。

在視線可及的極盡遠處,一座龐大的古城的輪廓,出現了。盡管距離特別遠,古城隻是初露端倪,但它的恢弘,它的磅礴,已經無法阻擋,盡收眼底。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象,在遙遠的千年之前,在這片世界屋脊之上,會有這樣一座恢弘的古城。那種震撼,語言無法形容。

穹隆銀堡,大鵬銀城,象雄古國的都城,已經遙遙在望。

“我們快要到了。”天天仿佛忘記了這一路來所承受的艱辛困苦,很多人都是這樣,當看到最後的結果時,那種興奮和喜悅,足以衝淡一切,他們不會再記得,自己為了實現這個結果,而付出了多少。

“辛苦你了……”我心裏很感激,不管天天這麽做是在報恩,還是出於其他原因,都讓我感動。

“不用這麽說,因為……”天天露出了一個甜美的微笑:“我突然也覺得,我認識你很久了。”

我想說點什麽,可又覺得說什麽都是多餘的。

“送你點東西,算是個小小的禮物吧。”

我從身上掏出了那串銀項鏈,項鏈受損了,一直沒有修複。這並不妨礙整條項鏈的精美和精致,高原上很少能見到如此精雅的銀飾,天天畢竟是個女孩子,在看見這串項鏈的時候,她明顯很喜歡。

“送給我的?”

“送給你的。”我不知道現在自己是什麽心情,但我知道,這串項鏈將會陪伴她,度過極盡漫長的歲月。

天天並沒有推辭,高原的姑娘,沒有做作,她喜歡這串項鏈,而且我說明了是送給她的禮物,她就收下了。

她興高采烈的把項鏈戴在了脖子上,左看右看,就好像一個愛美的小孩子穿上了一件漂亮的新衣。

緊接著,她把水囊裏的水倒在地麵上一個小凹坑裏,借著水的倒影,她看著自己戴上項鏈之後的樣子。

“真漂亮,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漂亮的東西。”她美美的看了一圈,然後小心翼翼的摘下項鏈,放到了貼身的地方。

“你喜歡,為什麽不戴著,項鏈,本就是讓人戴的。”

“我隻怕弄丟了。”天天笑了笑:“隻要時時拿出來看看,我就心滿意足了。”

我剛想再說兩句話,整張臉又好像被剝落了臉皮一樣,抽心的疼。天天趕緊把項鏈放好,拖著我自己朝古城爬去。

古城遙遙在望,其實還有一段距離,這最後的一段路,走的也特別的吃力。當真正來到大鵬銀城跟前的時候,我能感覺出一種緊張的氣氛。平時來來往往的商隊幾乎看不到了,城門處有很多象雄的士兵在把守。

我和天天受到了盤問,天天用象雄語和守城的士兵交談了一會兒。隨後,她小聲的告訴我,現在大覺已經下令,所有的象雄人都要集中起來,然後集體遷徙到別的地方去。不僅僅是大鵬銀城,象雄現在所控製的區域內,象雄人全部得遷徙。

大鵬銀城是象雄的都城,現在已經實行了管製,象雄人可以進入,但不能隨意離開。

天天有一點遲疑,能進不能出,那就等於被困在了大鵬銀城裏。她想征求我的意見,可我已經說不出話了,思來想去,天天咬了咬牙,小聲對我說:“現在是要想辦法求到聖井的水,好救你的命,別的,隻能以後再說。”

天天帶著我進入了城內,前後幾百年的經營和擴建,大鵬銀城雖然比不上當時的長安,但在高原上,卻是首屈一指的大城。很多外地來到此處的象雄人已經無法離開,古城裏人流湧動,天天帶著我,想找一個能夠住宿的地方,可是走了很久,還是沒有找到。眼看著我已經撐不住了,天天隻能把我帶到古城東邊一個堆滿了土磚的地方。

我的眼睛睜不開了,卻能聽到天天說話的聲音。她把我安頓好,蓋上破舊的氈墊,對我說:“我現在就去求聖水,你在這裏等我。”

說完這句話,天天轉身走了。她一走,我的腦子亂七八糟,再也安定不下來。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天天回到了這裏。我的狀況還是很差,睜不開眼,也說不出話,全身上下好像隻剩下了聽覺。

天天在跟我說話,我能聽得出來,她的語氣裏有深深的失落,還有深深的不甘。她告訴我,因為大鵬銀城現在的人太多了,水源已經非常非常緊張,城內所有的水井全部被管製了起來,尤其是那口聖井,看管的更嚴。過去的時候,虔誠的信徒來到大鵬銀城,每過一段時間,大覺會賜予民眾一些聖井的水,但是現在,聖井裏的水一滴都不能外流。

“庫布魯丹紮,你放心。”天天說完了聖井的情況,又幫我把氈墊蓋了蓋,輕聲的說道:“無論如何,我都會弄到聖井的水。現在還在白天,聖井的看守很多,沒有下手的機會,等到天黑,我想看守會鬆懈一點,你不要急,不要急……”

當我聽到天天的這些話的時候,糊裏糊塗的腦子裏,陡然間想起了當時在大鵬銀城遺址附近遇到了阿普宗申,然後和阿普宗申進行過一番交談。

阿普宗申告訴過我,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見過天天。他之所以見過天天,是因為天天在大鵬銀城偷竊聖井的水。這在當時是不可寬恕的罪行,天天被抓到了之後,遭受了嚴厲的刑法,淒慘的死去。

在我聽到阿普宗申的講述時,我根本就不知道天天為什麽要偷竊聖井的水,一直到了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她偷竊聖井的水,隻是為了救我的命。

我的心頓時急躁了起來,我想要勸阻天天,讓她打消這個念頭。可是心裏越急,我就越說不出話。就那麽短短片刻,或許是急怒攻心的原因,我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又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