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熔爐裏的生鐵
黎傑去五班是排長謝鵬飛帶去的。五班班長劉放一看到黎傑,就有點皺眉頭,但當著排長的麵,他不好說什麽,表麵上也隻好表示歡迎。倒是班裏那些人,很有點把他當英雄看待,看到他,他們雖然沒有說什麽,但是那種崇敬的心理充分表露在臉上,隱都隱藏不住。
排長一走,班長劉放就組織班裏同誌開會,名義上是歡迎會,實際上是對黎傑提出警告。劉放對黎傑說:“你在二班時發生的事,我們已經既往不咎,現在到了五班,可得聽我的,我可不是尚班長,你要軟我可以軟,你要硬我也硬得過你。”
黎傑對劉放的話根本就沒什麽感覺,依然一副似醒非醒的樣子。劉放看他那副昏昏噩噩的樣子,對自己的話好像心不在焉,也不知他心裏在想什麽,心裏就有氣。但他不像尚至高那麽張揚,他心裏想:“這兵怎麽這麽牛啊,你小子走著瞧吧,看我以後怎麽收拾你。”對新兵班長來說,樹立權威是很重要的,要不那些新兵就沒法帶了,也難怪劉放看到黎傑這樣會生氣,這整個就是不把他看在眼裏嘛。
這時有其他班長來喊劉放去連部開會,劉放簡單地交代了一下,讓大家呆宿舍別出去,他就跑出去了。
班裏的同誌們就都圍攏在黎傑的周圍。大家開始紛紛議論。有的對黎傑翹起大拇指說:“哥們,你真厲害,連老兵班長也感教訓。”有的說:“你現在可得注意了,小心尚班長對你進行報複。”
一個個子不大,長得象猴子一樣的兵湊過來說:“我叫汪豐,來自湖南,我很佩服你,黎哥,但是你可得注意了,據說那個尚班長和我們劉班長是老鄉,還是同年兵,當心劉班長給你小鞋穿哦。”
黎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謝謝大家關心,我的事我自己會解決的,實際上,我以前的行為是錯誤的,大家可別學我哦。”
“嗬嗬,敢作敢當才是好漢,犯不著這麽自我批評呢。”有人說。
接下來的幾天裏,大家沒有太多的事,一邊熟悉環境、政治學習,一邊等其他地方的新兵到齊。黎傑的心裏創傷依然沒有撫平,一到空閑時間,就坐在那裏發呆,自己想自己的事,旁邊的人也不敢惹他,班長劉放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並沒有什麽要收拾他的跡象。
倒是那個汪豐,一天到晚跟在黎傑的後麵,有事沒事想找黎傑聊聊,但黎傑卻很少搭理他,他也並沒有覺得無趣,還是一如既往地象個跟屁蟲,一副早已把黎傑當兄弟的神態。搞到後來,連黎傑都有點感動了。
汪豐大概也看出了黎傑的心裏一定藏著什麽事,他一直象從黎傑口裏套問出來,但黎傑一直不接坨。
一天,汪豐看到黎傑又在那裏發呆,就實在忍不住了。他拍拍黎傑的肩膀,說:“哥們,你是不是失戀了?失戀了也犯不著這樣啊,告訴你一個辦法,你心裏一難受就去跑步,跑個5000米8000米的,你就會沒事了,這也是一個朋友告訴我的,據說很靈。”
黎傑一聽這話還是有道理的。因為自己隻要一安靜下來,心裏就沒法平靜,心裏頭就老是想起王麗,想象起她臨終前的無助與痛苦。他清楚,自己需要發泄,隻是一直沒有找到一種發泄的方式。現在汪豐提供的倒是一個辦法,可以試一試。
於是他站起身來,轉身就往操場跑。汪豐沒想到他說跑就跑,倒是嚇了一跳,然後就跟在後麵追,一邊追一邊喊:“跑慢點!等等我,我陪你跑啊!”
三圈之後,汪豐已差不多虛脫,就停下來了。黎傑還在跑。
十圈之後,黎傑還在跑,而且好像跑得還很輕鬆。
二十圈後,黎傑才停了下來。
勞累確是一劑治療心病的良藥,長距離奔跑後,黎傑感到大腦缺氧,心裏就沒有了那麽多的想法,痛苦好像也減輕了不少。他甚至還轉身朝早已累癱在地的汪豐揮了揮手,算是打了個招呼。這讓汪豐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此後,操場上就經常可以看到黎傑跑步的身影。汪豐每次都很“粉絲”地在邊上為他加油,有時他也跟著跑跑。旁邊的人大部分都看不懂,隻好把他們當作另類。說什麽話的都有,說得最多是“神經病”之類的用詞不同、內容大同小異的流行詞匯。
其他的新兵一周之後就基本到齊了,新兵訓練也就正式開始。每天的訓練科目都差不多:立正、稍息、跨立、齊步走、跑步走、正步走。早晚政治學習加體能鍛煉、看新聞聯播。營門控製很嚴,任何新兵都不準外出。
訓練的時間安排得很緊,訓練節奏非常的快,日常生活也管理很嚴。連長、指導員每天都會在點名時開動員大會:“同誌們!我們的任務是把你們練成鐵,練成鋼,可是大家時間很緊!任務很重!大家要加油幹啊!”
這段時間以來,黎傑慢慢意識到,自己的整個性情跟以前比,已變化了很多。以往平和、敏感的心態已經**然無存,人也變得易怒,動不動就想發脾氣。他對很多事情都看不慣,對很多事情都有著對立情緒。比如說,基地不準新兵請假外出,包括出去買東西和日常用品,他就想:“這不就是因為基地領導的媳婦在營區內開了個軍人服務社,要照顧她們的生意嗎?
尤其讓他想不通的是連長的一個規定:“以後隻要在宿舍外麵碰到幹部,就得立正站好,要等幹部走過去了,你才能動。”這點規定其他連隊是沒有的。黎傑覺得,這純粹是幹部們的一種虛榮心裏在作怪,部隊的條例條令裏對禮節禮貌是有嚴格的規定,但也不是這樣規定的啊。
這段時間,黎傑已經和汪豐已有了一些交情,黎傑對他雖然搭理仍然很少,但至少有了一些交流。這天,當他再次看到,因為三連的一個排長經過,他們班的戰友們不得不第N次停止洗衣服,站起來立正時,他心裏突然有了一個渲泄的主意,他把自己的想法對汪豐說了,汪豐先是驚訝,然後就是竊笑。
兩人又商量了一些細節問題,接下來就由汪豐出麵開始盯梢。盯誰的梢呢?當然是新一連連長的。盯梢是一個耐心細致的活,也顯得枯燥無味,但汪豐做起來卻很來勁。
當天中午飯後,汪豐看到連長獨自一人往廁所方向走,就偷偷地給黎傑打了個手勢,黎傑就湊過來,心領神會地和汪豐跟了上去。
連長進了廁所,兩人就躡手躡腳地跟了進去。連長顯然沒有發現後麵還有兩人進來了,也沒回頭看,就走到便池前,解開褲子很愜意地小便起來。
“連長好!”後麵突然傳來兩聲大吼,把他嚇了一大跳,驚惶中扭頭一看,隻見黎傑和汪豐保持立正姿勢筆直地站在自己身後,雙眼緊盯自己,右手舉在眉前,敬著標準的軍禮!
連長排廢動作剛好達到**,想緊急刹車已來不及了,隻好一邊小便,一邊說:“解散。”
“報告!連長還沒走開,我們還不能動,這是連長規定的,我們不能違反。”黎傑大聲說,語氣中很有點《列寧和衛兵》中衛兵的冷靜和堅持原則。
連長隻好在尷尬中急急忙忙完成任務、急急忙忙關好前門,又急急忙忙出去了,離開前甚至不敢看兩人一眼,留下兩個小兵躲在廁所偷笑。
當天晚上,連長就親自取消了自己的這條規定。
訓練慢慢進入白熱化。新兵們白天訓練很苦,晚上還有沒完沒了的緊急集合。班長劉放對黎傑的教訓就在這個時候偷偷拉開帷幕。
先是內務方麵,黎傑成了班裏的反麵教材。
老實說,黎傑的被子在班裏疊得還算可以的,應該在中等偏上的水平,床單也整理得很好,東西也擺放到位了,但被子總歸是被子,你疊得再好,也不可能象大理石或者白玉琢成的,要找出其中的瑕疵來,可以說是分分鍾的事。所以,每次檢查時,黎傑的內務基本上沒有合格過。劉班長每次都是相同的動作,被子一掀,重來!
訓練方麵,要挑出一個新兵的毛病來,就更容易了。什麽手臂擺放不到位啦,什麽抬腿高度不夠啦,什麽齊步走時手形不對啦。每次黎傑被挑出毛病來,就得重複練上幾十次,別的還沒什麽,練正步走時那什麽“一步兩動”之類的動作可是步步掉肉,不練得你兩腿發軟頭腦發呆絕不罷休。
政治學習和班務會,幾乎就成了黎傑的批鬥會。黎傑打人的事在劉放看來,仿佛成了他永遠的汙點,大會小會都基本上提到了,汪豐因為和黎傑走得近,也少不了受到牽連。
黎傑對待這一切很有點“冷眼看世界”的味道,他也不再反駁,不管你是對是錯。有了這些插曲,他覺得心裏的痛苦反而減輕了些,因為他不得不分心來應付這個“可愛”的班長,心裏的另一番壓力就相應減小了。
排長和連長倒開始對黎傑感興趣了,因為他的訓練成績可以說是突飛猛進。他們還不知道,這除了是因為黎傑悟性強、身體底子好外,也離不開劉放班長的“開小灶”。
黎傑的訓練已可用“發瘋”來形容,他的一切業餘時間都耗在訓練場上了。因為他覺得,有了訓練,他的大腦就無暇思考,大腦不思考,就沒有悲痛的感覺。所以,他就用訓練這種方式來發泄自己,控製自己的情緒。
連長和排長不知道內幕,看到這些倒有點樂上心頭。有時候甚至連長都親自上陣指導黎傑訓練。這是因為每年新兵訓練結束時都有個綜合考核,並評出訓練標兵。作為評價訓練成果的指標之一,訓練標兵在其中占很大比重。你連長、排長的成績從哪裏來?就從你所訓練的兵來。所以,連長和排長對黎傑是寄予了殷切的期望。
黎傑卻不理解幹部的這番苦心。他對連長、排長的這種關心並不放在心上,倒是汪豐看出了其中端倪,就把其中的奧秘對黎傑說了,黎傑隻是苦笑,心裏卻並不在意。
直到現在,黎傑的心情還沒有調節過來。這次打擊對他來說,已經達到了能承受的極限。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覺得自己太對不起王麗了。
自他成年以來,他就恪守著一種信念,一種做人的基本準則,那就是“誠信”與“責任”。這是父親的老上級——一個曾經曆經磨難、曆經生死的老將軍很早以前就對他說的。他時時刻刻銘記在心。
可是現在,他覺得自己對王麗,一個曾經如此愛他又如此被他愛的人,就喪失了起碼的責任,自然也談不上什麽誠信。這是自己人格發生了偏差?抑或是自己的感知出現了問題?這是他現在努力想弄懂,而又難以弄懂的問題。這個問題使他困惑,使他絕望,使他無所適從,所以在部隊的這段日子裏,他就表現出了一個與以往截然不同的黎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