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法國菜餐廳吃老北京銅鍋涮肉,算是祁時長到這麽大最新奇的一次體驗了。
尹一景吃得不多,他也看不見什麽,隻是因為蒸騰的熱氣,讓祁時的視線有些模糊。
他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祁時跟他相處這麽久,還是心裏有些判斷的。
“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祁時說,“你最開始也不是沒給過徐一諾機會,而且你也跟我說過,如果他擔得起,尹氏接班人這個位置他坐得,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想搶這個位置?”
“我以為我表現得已經很明顯了,”尹一景挑了挑眉,“否則之前那麽長時間,難道是在陪他玩過家家嗎?”
“你中途那段失憶到底是真是假?”
“你為什麽會認為是假的?”
“就是覺得失憶這種劇情,好像隻有影視劇和小說裏愛用,還沒有在現實生活中見到過。”
“那你現在見到了。”
祁時也說不上來哪裏奇怪,但尹一景確實很難讓人把他和“失憶”兩個字掛鉤,但仔細想想,他失憶也並沒有帶來什麽不可逆轉性的後果,如果真的是假裝的,也沒什麽太大必要,何必多此一舉呢。
“那我就當你是真的,”祁時想了想,“我覺得你們兄弟之間感情很微妙,他對你的關心不像是假的,你對他的照顧肯定也是出於真心,那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樣?”
“現在怎樣?”尹一景輕笑一聲,“我們現在也沒有關係惡劣到哪裏去。”
這才最讓人覺得詭異好嗎?
祁時說:“我就是想知道,你們到底在搞什麽,豪門之間為了謀奪家產,兄弟鬩牆的事也很常見,我就是好奇,我看那些人翻臉就是翻臉,搶資源也明目張膽地搶,根本不怕別人知道他們翻臉了,你們這倒是看起來兄友弟恭的,但事實怎麽樣,你們自己心裏清楚。”
“很多事都不能混為一談,一個人的審美、智識、公德和私德,本來就是毫不相關的四件事,看待一個人也不能以偏概全,更不能因為某一方麵戳中你,就對他其他任何方麵有所期待,對於我而言,一諾還是我會去護著的弟弟,但公事上,就在商言商,他不合適就是不合適,沒什麽情麵可講。”
這個道理確實是這樣,隻有當你把一個人身上這四件事分隔開,才不會對他在某件事做出你意想不到的反應時,對他產生類似“你怎麽會這樣”的真心錯付感來。
但事實歸事實,真正能夠做到的又有幾個人呢?
祁時問:“真的可以做到區分得這麽開嗎?”
“你不試試,怎麽知道是不是真的像你想象中那麽難?”
祁時最近一直在受一件事的困擾,祁輝這幾天一直在利用各種渠道試圖聯係上她。
祁輝是個多麽大男子主義的人,祁時比誰都清楚,關鍵時刻,他兒子始終是他兒子,而她隻是個外人。
但畢竟血脈相連,祁輝也算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和祁時還有血緣關係的人了,怎麽說也是從小把她養大的,真正要做到完全斷絕關係,忙起來的時候不覺得,閑下來就會有種內疚感。
祁時問:“你是不是知道我最近在困擾什麽?”
“親情這件事,原本就很難完全割舍掉,這不是你的問題,”尹一景確實非常了解她,“你舅舅是這個世界上跟你血緣關係最親的人,但他在這世界上血緣關係最親近的人卻不是你,你狠不下心完全跟他斷絕往來,卻又很清楚地知道,在他心裏,祁季永遠比你親,你擔心再次在這件事上栽跟鬥,怕他被祁季利用。”
祁時也很坦誠地點頭:“我確實有這方麵的顧慮。”
“有顧慮就證明時機還不成熟,你生日是你母親的忌日,所以這麽多年你都一直很抗拒過這一天,”尹一景知道這件事也不讓人意外,“你舅舅在這時候頻繁聯係你,如果說跟你母親完全無關,也不太可能,你還在擔心他們會利用你母親的死,來挑撥離間,或是說什麽讓你難堪的話,所以一直猶豫,還沒下定決心要不要跟他見麵。”
“你都知道,那你有什麽好的建議?”
“這件事上,沒人能做到跟你感同身受,也不可能有人能做到完全拋開自我立場去幫你分析和判斷,”尹一景說,“但我能告訴你一件事,你舅舅最近找你,和祁季沒關係,也和你母親也沒關係。”
他果然還是去查了祁輝。
祁時下意識僵直了背:“你知道?你查到什麽了?”
“最近祁季找了份新工作,他們沒有回你老家,還留在嶽城,而且進公司就給了個投資經理的職位,我的人查到這些,覺得不對勁,就去查了下那家公司的情況。”
祁時心裏隱隱有了種不太好的預感。
“你大概也能猜到,確實是你父親。”
祁時對爸爸的印象,還停留在上次夢裏的那些片段裏,因為時間太過久遠,有些記憶已經模糊了,她甚至都有些記不太清爸爸的臉了。
消失了那麽久的人,突然冒出來,還突然給祁季這麽高的職位,一定是有所圖。
而祁輝最近如此頻繁地開始試圖聯係祁時,肯定和這個“圖”是有關的。
“他如果真的能給祁季這麽高的職位,看來這些年也不是沒一點成績,那麽他想找到我,方法有很多種,何必一定要去聯係舅舅?”
“當然是因為沒臉見你。”
祁時扯了扯嘴角:“沒臉見我,又必須要聯係我,難不成和狗血劇裏那樣,他還有一個兒子或者女兒得了什麽不治之症,需要我捐器官還是捐骨髓?”
“很接近了,”尹一景還真的給出了肯定答案,“但不是他別的子女,而是他本人。”
祁時在生日這天,收到如此爆炸的消息,真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過了許久,她才重新找回意識,問了一句:“什麽病?”
“終末期肝病,需要做肝髒移植手術,目前他所有親戚配型都不成功,有錢也買不到誰能夠給他捐肝,隻剩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