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段關於尹一景的過往,都在提醒祁時,他的眼睛雖然是天生的問題,但也經曆過一段不影響正常生活的時期,不管他因此比正常人付出多多少的努力,但那個時候他的生活是正常的。

祁時也不是沒有過這種自信,如果他的眼睛至今沒有嚴重到徹底失明,以他對自己的關心程度,親手下廚一定是遲早的事。

祁時比任何人都清楚,尹一景有多向往正常的生活,他甚至都沒有普通有錢人那樣請家政來打掃衛生和做飯的習慣,所以他堅持不讓阿姨住家,讓她把菜做好之後,堅持自己來熱。

要不是祁時怕他燙傷,很多時候尹一景都是願意主動去做這些家務的。

或許是他從小就父母雙亡,又很長一段時間在國外生活的緣故,他比任何人更向往家庭生活,而這些,是一直忙公司事的尹茂和一直身體不好,常年在療養院休養身體的陳盼從沒給過他的。

祁時有時候在想,是不是他和自己一起住的大部分時間裏,能滿足他“擁有一個家”的幻想,而不是隻身住在一棟冷冰冰的房子裏。

薑宏寶確實是來談工作的,他吃完宵夜就走了,臨走之前還特意叮囑祁時:“這家夥晚上經常失眠,然後偷偷喝酒,你看著點,他胃不好,再喝下去要不然胃穿孔,要不然腦子被酒精醃壞了。”

“我知道了。”

等人走了之後,尹一景才解釋了一句:“小酌而已,也不經常。”

“反正你房間裏的酒,我打掃衛生的時候都給沒收了,”祁時笑眯眯地說,“反正你也不經常喝嘛,不要緊的。”

“你打掃衛生?”

“是啊,”祁時理直氣壯地說,“我和家政阿姨說了,以後周末她就不用過來了,我不工作的時候還是有時間整理家裏的,你這兒大是大了點,好在阿姨平時收拾得都很幹淨,就兩天而已,我能搞定。”

尹一景笑了笑:“我之後會調整工作和生活的時間比例,盡量留出休息時間來,確實不太習慣在家的時候有外人在。”

“阿姨給你服務了這麽多年,到現在還是‘外人’啊?”

“雇傭關係而已,於她而言,我也是外人,金錢關係才是最恒久的關係。”

祁時故意“哦”了一聲,然後問道:“那我們之間看來恒久不了了。”

“你我之間沒有金錢關係?”

祁時挑眉反問:“那你說說,我們之間有什麽金錢關係?”

“你是尹氏的員工,我是尹氏的老板,你每個月都領著我發的薪水,這叫沒有金錢關係?”

居然還能這樣詭辯。

祁時笑起來:“說起這件事,你知道衛明要去采購部當副主管嗎?”

“不知道。”

以尹一景的地位,和他的繁忙程度,當然不可能事無巨細到每件事都清楚。

祁時也猜到了他不知道:“衛明跟我說,擔心在公司直接碰到,會讓我怪他,所以特意在吃飯的時候告訴我了,我側麵打聽了一下,說是一位副總給他麵試的,你知道是誰了吧?”

“現在公司的事,幾乎都是我在負責,一諾也是無人可用了才會招人進來,”尹一景並不覺得有什麽問題,“更何況能有機會拉攏一個對你有心思的人,在需要的時候,還能起到一些特殊作用,穩賺不賠的買賣,副手而已,再沒能力也不至於鬧出多大亂子來。”

最後一句話成功讓祁時皺了皺眉:“也不至於沒有能力,衛明一直幹得挺不錯的,在雙行期間,也是我的責任更大。”

“這不是重點,”尹一景反應很平淡,“這是一諾的明招,不怕讓人知道,但他一定還有後手。”

“我發現好像不管我跟你說什麽,你都很淡定,一副早就心裏有數的樣子,”祁時是真的有點好奇,“是不是不管徐一諾做什麽都在你意料之內?你讓我感覺這是拿整個尹氏在陪他玩兒,不論輸贏,你隻要看到他的成長。”

“這樣說也不完全對,用整個尹氏去考驗他的能力,這是之前,他並沒有這個實力接住,”尹一景雲淡風輕地說,“現階段已經不是在陪他玩兒了,你也應該清楚,我教你的這些東西,不是在陪你玩兒。”

祁時當然知道,否則這玩兒的成本也太高了。

“我還有個疑問,”祁時幹脆一起問出來,“你一直在讓我不要太逼自己,是不是擔心我這個狀態,會刺激到徐一諾?”

“他不會被你刺激到跟你內卷,因為他根本看不起你,認為你在各個方麵都不如他,這些行為隻是在垂死掙紮而已,”尹一景在這方麵還是非常了解徐一諾的,“但你的行為會激怒他,在他眼裏,你連努力的資格都沒有,更何況是待在我身邊,祁時,有時候努力不是做給別人看的,很多時候你表現出來的努力,更是會刺痛一些不如你努力,也不想努力的人,時間長了,會讓他們對你產生莫名其妙的敵意,用不著這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祁時心裏大概明白了,可是一個人努力在嚐試學習更多新東西,是很容易讓自己的積極性被調動起來的,在這種情況下,就很難克製住表現欲,或者說無暇顧及自己的努力給別人帶來的壓迫感。

祁時的這些表現,落在徐一諾眼裏,可能條條都是罪,會讓他下意識做出更多小動作來阻撓她和打擊她。

“我大概明白了,”祁時盡量快速地消化了這些,“我以後會注意的。”

“但我讓你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也不是完全因為一諾,”尹一景話鋒一轉,“研發這件事,本身就需要長時間去做,我知道你是為了我,才想加快進度,但我已經失明了,在過去的幾十年時間裏,也一直在適應這件事,我並不著急,一切以正常進度去推進就好。”

祁時愣了愣,她下意識想解釋,可話到了嘴邊,又覺得沒意義。

她確實是因為想要盡快幫尹一景恢複正常,以正常人的角度,去和她一起並肩戰鬥。

但又有什麽意義呢?

加快速度並不能確保一定能加快進度,有時候反而還適得其反,就像過去的五年一樣,需要不停返工。

而且尹一景雖然現在眼睛看不見,但並不耽誤他比正常人更有效去完成他想做的事。

到底是誰更需要用成績來證明自己?

對老板來說,有這樣思想的員工是非常危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