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這麽說,哲宗皇帝卻不這麽想,韓逸在他眼裏永遠是那個和他肆意玩笑的孩子,他甚至曾經覺得,待韓逸長大以後,他和韓逸二人,會成就另一番唐太宗與魏征的佳話,他從未想過年齡漸長,人會有所改變,大臣在他麵前永遠是一副奴態,太皇太後在他眼裏永遠是高不可及,人是會變的,這個道理他不懂,亦或是該說他理解得不透徹。此刻韓逸如此說,你便以為韓逸是站了隊了。

二人許久不見,說話處處背道而馳,哲宗皇帝站在原地,耳邊響起蔡京勸自己之言,“此子沒有定性,桀驁不馴,他日又如何指望他,奉詔行事?”哲宗皇帝連說三個“好”字,一揮手,眉頭微皺,“退了吧。”

韓逸也覺哲宗皇帝今日心情頗為不好,不敢多問,長身而拜,轉頭便去。

韓逸走在路上,心中說不上什麽感覺,他隱約覺得皇上是誤會他的意思了,可仔細想想自己就是這個意思,首先,上次哲宗失信於他,縱使你貴為九五之尊,起碼也要吱一聲不是,哪知我還未抱怨,你卻先發起怒來了,這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再則,自己本來意識到君臣禮節一說,原以為皇上會高興,沒想到他反而卻惱了起來,這不禁讓他好生鬱悶。

正走著,韓逸忽然聽見一陣銀鈴般清脆的聲音,“下雪啦,碧遊快看,我們在眉州之時,哪曾見過雪?”

“媚歆,我看我們還是回去吧,再往那邊走,我們就要到了朝臣行走的道路上了,倘若讓他們看見,在皇上麵前告我們一狀,我們這後半生可就完了。”

“怕什麽,我們又沒偷沒搶,隻不過隨處走走,難道這青石板路修來,不是供人走的嗎?”

“媚歆,你就別跟我在這耍嘴皮子了,有本事,讓人抓住之時你也這麽說。”

“說就說,有什麽了不起的?哎,碧遊,你說,皇上長得什麽樣,好不好相處?”

“嗯……我也不知道,不過我以前在書上看過的嬪妃命運,有各式各樣的呢,比如你跟皇上相處好了,可你跟皇後相處不好,跟太後相處不好,跟大臣相處不好,一樣是難以在後宮立足,漢朝的高祖皇帝厲不厲害,不一樣無法改立太子,保護戚夫人,最後讓呂後斷手斷腳,刺耳挖眼,投到了糞池裏,據說這戚夫人在糞池裏還活了七日呢,宮裏是什麽地方,那是整個國家群英薈萃的地方,在這待一天學到的東西,比在外麵待上一年都要多啦,不過歸根結底,咱們還是要學會討得皇上歡心,不要讓他厭煩自己。”

“不錯啊,碧遊,你這腦子裏的道道可是一堆一堆的,我怎麽就不知道想這些,看來,我不適合這皇宮生活……”

韓逸聽到這裏,已然明了,原來是兩名秀女在此遊玩賞雪,看她們樣子,明明是什麽也不懂的千金小姐,卻還在那裏故作高深的你一言我一語的,不由得笑出了聲。

那碧遊和媚歆聽到笑聲,心中一慌,仔細一看,見樹後有一少年站在那裏笑望著兩人,這韓逸此刻少年老成,滿臉滄桑,似乎比這兩個大戶人家不諳世事的小姐還大上兩三歲。

那二人心下泛起嘀咕,低頭不語聽說皇上年少,性子隨意,這眼前之人莫非便是皇上,嗯,瞧他滿臉風霜,定是整日日理萬機,看來他當真是個不錯的皇帝呢。

韓逸看著他們害羞的樣子更是好笑,輕聲說道:“慌什麽,你們又沒偷沒搶,隻不過隨處走走,難道這青石板路修來,不是供人走的嗎?”

碧遊和媚歆聽到韓逸如此一說,顯然是把她們剛才所說之話聽了去,更是臉紅,心下惴惴,碧遊暗叫,“媚歆,這回可被你害慘啦。”

碧遊一扯媚歆衣袖,媚歆詫異地望了望碧遊,碧遊一努嘴,媚歆隨即明了,二人齊刷刷地跪了下去,這一下出乎韓逸意料之外,想上前攙扶,但迫於男女之嫌,隻能上一旁躲閃,就這一瞬間,二人已經跪倒在地。

“二位姐姐休要如此,剛才的話,我不與皇上說便是。地上涼,二位姐姐,快起來吧。”韓逸連連擺手,心想,這下可惹上大麻煩了。

“什麽,你不是皇上?”媚歆搶聲說道。

韓逸無奈地點了點頭,“我自始自終也沒說過我是皇上,你們一見了我便跪拜,我有什麽辦法。”

“呦……這麽說還成了我們的不是了。”碧遊此時已拽著媚歆站了起來,一邊抖落腿上的白雪,一邊細著嗓子說道。

“兩位姐姐心思玲瓏,一下子便找到問題的根源所在了。”韓逸初次見到同齡少女,微微害羞,低著頭,小聲答道。

“根源你個頭,臭小子,什麽人你都敢惹上一把,你是不知道本小姐的厲害是不是?”碧遊甚是氣惱,若不是媚歆在旁拉著,碧遊早就衝上前去了。

韓逸見碧遊如此模樣,也有些慌亂,連連後退幾步,“兩位姐姐在此賞雪,是我壞了二位興致,小弟在此賠罪了,小弟還有他事,先走一步,兩位自便。”

說完,韓逸便一溜煙地消失在二人的視野之中,二人站在原地早已笑得前仰後合,碧遊責怪媚歆,“之前牛皮吹得震天響,剛才一見到人了反而卻不說話啦,好沒羞啊……”

媚歆輕聲說道:“你隻顧出一時之氣,卻忘了能出入這宮牆內外的人豈是你我能惹得起的,現在來看,隨便一人便能讓你我永無出頭之日。”

碧遊驚道:“你說得是,我卻忘了這事了……”

碧遊望了望天空,雪花飄飄灑灑地落下,“天色不早啦,媚歆,咱們這便回去吧,免得再遇到其他人多生事端。”

媚歆點點頭,兩人轉身回了住所。

韓逸與二人一番調笑,心情疏朗了許多,想起媚歆和碧遊二人見到自己那慌亂的樣子,臉上還帶著一分得意之色,心想,他們明顯是秀女,太皇太後要我和蘇學士負責這選秀一事,不知到時他們見到我便是這決定她們命運的人,會作何感想。

韓逸出了宮門,天色已經暗了下來,街上行人漸漸稀少,汴京冬日的天氣便是如此,一到夜晚將至,整個溫度便突然降了下來,透著一份陰冷,韓逸衣衫單薄,縱是有內功護體,也感到陣陣寒意,不由得加快了腳步,走到一處古玩店,見到一位與自己年齡相偌的公子正在細細地把玩著東西,麵貌疏朗,衣著華貴而不庸俗,一位文人模樣的人在旁邊小聲說著話,年紀已是不小,那文人向店外掃了一眼,見到韓逸,先是一怔,然後附在那公子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話,那公子看了一眼韓逸,笑著說了老者幾句,老者微微臉紅,也就不再做聲了。

韓逸不以為意,並未多作逗留,直接回了府上。

韓逸回到府上,見到府上張燈結彩,下人往來奔走,好不熱鬧,爹爹正站在大堂之上,韓逸笑道:“爹爹今次怎地如此大張旗鼓,我不就是出城玩耍幾天,怎麽我一回來,卻要如此隆重相迎?”

韓忠彥正在指揮著下人,一見韓逸如此,微微皺眉,附身說道:“逸兒,你貪玩,你闖禍,爹爹都不怪你啦,隻要你今晚好好在房間待著,不要出來,明日你想去哪裏玩便去哪裏玩。”

韓逸詫異地問道:“這……這不是為我準備的?”

韓忠彥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逸兒,別鬧啦,你這兩天頗為勞累,快,乖乖回房休息,一會兒我讓來福把飯菜給你送去。”

說完,韓忠彥又開始忙碌起來,“來福,那燈籠讓別人去掛,你送公子回房歇息,吩咐張媽給逸兒多準備幾個菜。”

來福應聲稱是,走到韓逸身旁,做了個請的手勢。

韓逸莫名其妙,心中在想,爹爹是在搞什麽名堂,神神秘秘的,難道今晚有什麽客人要來?也罷,我正好也累了,不參與便是。”

韓逸坐在房內,煞是無聊,取出侯通留給他的兩本書,細細研讀起來,他先看了穴位之書,見此書較平常醫書上關於穴道記載,倒也有些出入,有些醫書記載的穴道,這本書上隻是一筆帶過,而有些醫書隻是簡單介紹幾句的穴道,這本書上卻又費了好幾頁去詳加解釋,看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便隨手拿起另一本關於千拂手的書,登時便入了迷,原來根據此書記載,韓逸那兩月所練的砍樹之功卻是這千拂手的基本功,書上詳加介紹了關於在力道上,輕、重、柔、緩、快等等的使用法門,這與砍樹之功暗和,韓逸閉目思索那日藥店之內侯通在自己拳上拂得那兩下,不禁越想越妙,喜不自勝,在房中試著舞了起來,過了約莫近一個時辰,韓逸突然聽到父親在院內的笑聲,“哈哈哈,端王,蔡知府,今日能來鄙人府上做客,老臣府內上下實感蓬蓽生輝啊……”

那端王笑著說道:“本王來此途中,路過一家古玩店,店裏有幾件珍品,本王一時流連忘返,來晚了些,還請韓樞密不要見怪呀……”

“哈哈哈,端王原是高雅之人,慧眼識寶,哪似我等粗人,隻知道奔波碌碌,荒廢了這大好時光。”韓忠彥笑著答道。

那端王一抱拳,“韓樞密客氣了,天下間誰不知道韓樞密是我大宋的擎天白玉柱,本王早就有心結交,碰巧韓樞密正要與蔡知府親近,本王正好做了這不速之客,韓樞密可不要見怪呀。”

韓忠彥連忙俯身說道:“王爺駕臨我府,是我府的榮幸,隻不過老臣隻是在一個時辰前方得知王爺要來,倉促準備,還望王爺海涵。”

“韓樞密太客氣啦,本王來此隻為吃酒聊天,何必要那麽大排場?”

韓忠彥笑了笑,“多謝端王爺海涵,裏邊請。”

端王一抱拳,徑自走在前麵,蔡京緊隨其後,韓忠彥望著二人背影,心中想到,“這蔡京當真厲害!此人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