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近幾日前,韓忠彥在路上偶遇蔡京,韓忠彥覺得不好意思,畢竟上次自己家的公子把別人的孩子給打了,他深知蔡京是一小人,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的道理,他不是不懂,於是韓忠彥提議,要蔡京今日來家中做客,以削去二人之間的芥蒂。

哪知蔡京文人心性,心中在想,你是大宋堂堂樞密使,請我這樣一個京師府尹,我這一去,酒席之上,你豈不是要怎樣便怎樣,可是如果不去,這在明麵上就得罪了韓忠彥,蔡京苦思良久,眼前一亮,計上心來,他知端王文采風流,酷愛古玩書法,而自己又恰巧深諳此道,故而幾天來常常引端王出來在街上的古玩店遊玩,接著又恰合適宜地說了韓忠彥宴請一事,端王正忙著看一件陶瓷,欣然應允,蔡京這才通知韓忠彥,自己和端王一會兒前去赴宴,這樣一來,自己便扭轉了局麵,變被動為主動,韓忠彥就是官職再大,終究是不敢與王爺平起平坐,蔡京與端王在一起,韓忠彥反而會處處受製。

果然,酒席之上,韓忠彥隻得一味地照顧著端王,根本無暇談及兩家公子打鬧之事,蔡京臉現得色,心想,“韓忠彥啊韓忠彥,你終究還是太過小瞧我蔡京了。”

這端王不是別人,乃是神宗的第十一子,後來的宋徽宗趙佶,然則此刻,他並非是一個得誌的王爺,雖然他從來不會在意這些,但事實上就是這樣,因為傳說在他即將出生之前,神宗皇帝夢到了李後主來到自己麵前,對他說道:“當年你們大宋滅了我後唐,可曾想過今日?”說完一轉身,投進了徽宗母親的肚子裏,神宗醒來,得知趙佶出生,於是對此甚是不喜,覺得此夢是一個不好的兆頭,也是神宗政務繁忙,是以平時並不怎麽管趙佶。

蔡京看酒席差不多,於是聊起了一些魏晉名士書法繪畫之類的事情,韓忠彥在一旁根本插不上一句話,憤憤然地看著蔡京,但王爺在此,卻又不好發作,隻得在旁賠笑飲酒,好不尷尬,端王幾次起身要走,都被蔡京攔下,“韓樞密一番美意,王爺,咱們可不要太過不給麵子才是,再多坐坐。”

韓樞密身為主人,更是連連稱是,“王爺,您多坐坐,多坐坐。”

這一晚,韓忠彥如坐針氈,直到子夜之時,才送了二人出府。

蔡京斜眼看著韓忠彥畢恭畢敬的樣子,臉上閃過一絲旁人不易察覺的微笑。

第二日,福年殿內。

哲宗皇帝急聲說道:“蔡知府,此話當真?”

蔡京堅定地說道:“千真萬確,昨日我和端王上街遊玩,被那韓樞密看見,他非拉著我二人要到他家吃酒,端王不諳世事,隻得應允,微臣一看王爺跟著去了,也就隻好跟著前去,那晚宴好不氣魄,顯然韓忠彥已經準備多時,晚宴之上,端王幾次告辭回府,都被那韓忠彥攔了下來,可要他說些什麽吧,他卻也說不出什麽?隻是老臣陪著端王聊些文人墨客之類的事情,我看韓樞密那責怪的眼神,顯然是覺得我不該前去……”

哲宗皇帝喃喃道:“沒道理啊,這韓忠彥是朝廷重臣,按理說他不是不知道他這樣的敏感職位,怎麽會把王爺留家裏直到子夜之時,難道他就不怕別人說他閑話?”

蔡京亦是裝作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就是啊,就算他和太皇太後交好,那怎麽也要顧慮皇上您的感受啊,這……這不是讓皇上您為難嗎?”

這句話正中哲宗皇帝心病,恨恨地低聲說道:“又是太皇太後……”

蔡京慌忙跪倒,“老臣一時糊塗,說錯了話,老臣該死,老臣該死。”

哲宗皇帝正自惱怒,見蔡京如此,連忙把他扶起,緩聲說道:“蔡知府不必緊張,你隻是說了你的想法,何必如此?”

蔡京跪在地上,輕聲說道:“老臣年紀大了,再加上昨夜也飲了些酒,想是記錯了,要不陛下把端王找來,問問便知。”

哲宗皇帝點點頭,吩咐人前去傳召端王。

蔡京又在一旁小聲說道:“陛下,端王年幼,不懂得官場這些道理,到時還請皇上不要太斥責於他。”

哲宗皇帝沒有說話,隻是望著殿門方向出神。

不一會兒,端王揉著眼睛,來到了福年殿裏。

“皇兄急著召我來,所為何事啊?”端王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此刻不是在朝堂之上,宮殿裏沒有外人,是以端王說話頗為隨意。

哲宗麵色和緩,笑著說道:“為兄近日來政事忙碌,突然間想起好久沒有和十一弟說話啦,是以想與你說說家常。”

端王一瞥大殿之上,見蔡京也在,於是說道:“皇兄,其實我聽你的話啦,每天早睡早起,隻是昨晚韓樞密宴請我和蔡知府,回去得有些晚了,是以今日才這般沒精神。”

哲宗皇帝心裏咯噔一下,緩聲說道:“哦?那你們昨日一定聊得甚歡啦?”

“哎呀,沒勁,沒勁,那韓樞密使無趣的緊,隻知勸酒,全是我和蔡知府在說話,想走他還一再挽留,留在那裏了他還不說話,當真沒勁。”

哲宗皇帝長吸一口氣,“那十一弟,知不知道韓樞密為何不說話呢?”

端王搖搖頭,“也許是沒什麽說的吧,我看他席間總看蔡知府,神色甚是不好,想是覺得蔡知府有些多餘吧,哈哈哈……”

端王在笑,可是哲宗皇帝沒有笑,端王說得是句玩笑話,可哲宗皇帝卻認真了起來。揮手退了端王,一個人站在大殿上,皺著眉頭,思索起來。

過了好一會兒,哲宗皇帝才輕聲說道:“蔡知府,此事到此為止,休要再提。”

哲宗皇帝話剛說完,一太監跑了進來,“啟稟皇上,韓逸求見。”

哲宗皇帝擺擺手,“就說我不在宮中,不知去了哪裏了。”

那太監應聲而退。

哲宗皇帝回到椅子上坐下,以手拄頭,在想著事情。

蔡京起身告退,哲宗皇帝點頭應允,蔡京剛一轉身,哲宗皇帝淡淡地說道:“走側門吧。”

蔡京回頭一愣,隨即明白了皇上意思,應了一聲,向側門走去。

出了宮門,蔡京笑了,笑得很開心,他明白,哲宗皇帝心中已經動搖,拒絕見韓逸便是最好的一個信號,“韓忠彥,不出五年,我讓你身敗名裂。”

不知道你信不信,曆史上黨派之爭也有蝴蝶效應一說,蔡京費盡心機地要弄倒韓家,僅僅隻是因為韓逸的一次路見不平,韓忠彥的處事偏頗,但即是如此,蔡京便已在心中埋下了仇恨的種子,日夜不忘。

韓逸走在回府的路上,心下已經明白,皇上怕是再信不過我韓家了,昨晚他一夜未睡,腦中盡是想著蔡京引端王來府的目的,可是他終究未曾經曆官場,不懂得蔡京此舉何意,今日上午躺在**暗暗思索,猛然間想起王爺入朝廷重臣府內吃飯原是官場大忌,於是趕忙前往皇上那解釋,可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這一步之差,便已注定了很多事。

韓府,韓忠彥書房。

焚香嫋嫋,陽光斑駁。

韓忠彥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垂首深思,他不是不明白蔡京這是在陷害他,但他卻毫無辯駁的地方,他知道,此刻無論他怎樣做,都是不對,他能感覺得到,皇上親政的想法越來越強烈,無奈太皇太後一直不肯完全放權,像他這樣的老臣,往往有事了,第一個想到的還是太皇太後,而不是這個一國之主,近來皇上心思浮躁,倘若向皇上去解釋昨日之事,那麽以皇上的性格,一定會以為是自己心虛,才會去找他的,可倘若不去解釋,他日一旦自己犯了什麽過錯,有人把昨日之事一翻,那便是欺君罔上的罪名,這個罪名,他擔不起……

韓逸出門之時,韓忠彥正在書房偷偷看著他,他知道事到如此,也隻有這個小兒子,這個皇上的好朋友,真心相談,才會扭轉一下現在這個不利於自己的局麵。

可當他看到韓逸垂頭喪氣地回來的時候,他才真的有些害怕起來,“不行,不能這樣坐以待斃,我得入宮。”他連忙換上朝服,吩咐下人準備車駕,急急忙忙地向皇宮趕去。

福壽宮。

“太皇太後,事情就是這麽個樣子,老臣實無半點虛言。”韓忠彥低聲說道。

“韓愛卿,老身不是信不過你,但現在關鍵是要皇上相信你才行不是?”

“這……老臣這個年紀實在是和皇上說不到一塊去,您也知道,這種事情老臣不好照直說出來,隻能在平常閑聊中點一點,才是最好,可老臣又如何有和皇上單獨閑聊的機會?”

太皇太後思索一會兒,輕聲說道:“韓愛卿,事情發展的或許不是像你想得那樣,皇上不見逸兒,或許也隻是生逸兒三月不與他見麵的氣,過一陣子,就會好的,到時逸兒把話一說,你們君臣二人之間,就不會有什麽芥蒂了……”

正說著,福壽宮外傳來“皇上駕到”的聲音。

哲宗皇帝大踏步地走了進來,太皇太後看了一眼韓忠彥,韓忠彥神色卻頗為緊張。

哲宗跪倒在地,“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太皇太後笑著說道:“皇上快快起來吧。”

哲宗皇帝站起身來,韓忠彥連忙跪倒,“老臣韓忠彥,見過聖上。”

哲宗皇帝點了點頭,上前扶起韓忠彥,“韓樞密使,這不是在朝堂之上,請起吧。”

韓忠彥本來想借此機會跟皇上跪著把話說出來,可一則皇上已上前攙扶,再則看皇上的神色,似乎他並不知道昨日端王到府一事,於是僥幸心理一起,他便站起身來。

哲宗皇帝望著韓忠彥,笑著說道:“韓樞密使倒是硬朗,眼見天氣轉涼,卻也不閑著,仍來皇祖母宮中,陪著皇祖母說話解悶啊。”

韓忠彥尷尬一笑,“老臣原是閑不住的人,這不,皇上大婚在即,老臣特來到太皇太後這裏,以便看看有沒有臣這把老骨頭能夠幫上忙的地方,希望能把皇上大婚辦得圓滿一些,也好讓皇上少分些心思在這上麵,專心處理國家大事。”

說到大婚,哲宗皇帝靦腆一笑,指著韓忠彥說道:“韓愛卿忠心耿耿,到時待大婚完事,朕可是要好好賞賜你一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