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縣丞翻身下馬,姿態完美,氣息十足地說道:“回大人,龍遊城中百姓聽聞宗先生出城為眾人上山剿匪,感念大人恩德,今日卯時時分開始,陸陸續續出城等候,此刻已有數千之眾!”
宗澤望了望劉縣丞身後的百姓,喉頭動了動,熱淚盈眶,“宗某何德何能,能夠煩勞鄉親冬日城外相侯,還好此次宗某上山有所收獲,不然何以麵對眾百姓的拳拳之情,眾人聽令!加快步伐,快快進城。”
眾人一夜未眠,加上一上午的趕路,此刻已是疲憊,雖然下山之時不如上山之時奔走迅疾,但這一來一回不眠不休,終究是有些鬆散,此刻見到眾百姓不畏嚴寒等候在城外,頓時來了精神,大大喊了一聲是,齊步向前走去,那劉縣丞卻不再上馬,跟在宗澤身側……
韓逸站在隊列後麵看著這一切,一時間也是心潮起伏。
遠處百姓由黑壓壓的一片,到略微看見身形,再到清晰地能夠看見眾人臉上的表情。
那是一張張興奮與期待的臉,每個人臉上都喜氣洋洋,宗澤走到眾百姓身前五十步處站定,望著一雙雙張望的眼睛,凝立,隨即深深地鞠上一躬,百姓無聲無息地看著,突然齊齊地跪了下去,宗澤連忙跟著跪倒,“眾鄉親實在是折煞我宗某人了!快快請起!”
百姓中有人大聲說道:“宗縣令言出必踐,一心為公,當得我們一跪!
宗澤大聲說道:“我既是身為本地父母官,當為百姓營造一份安樂之所,肅賊剿匪,當是份內之事,眾鄉親如此一跪,實在是讓宗某為之汗顏!”
百姓依舊客氣,劉縣丞上前說道:“眾鄉親的好意,宗縣令又怎會不知,隻是宗大人一夜未眠,城外寒冷,我們何忍讓眾捕快隨宗大人在城外苦等!”
百姓這才有所動容,陸陸續續起身,讓出路來,宗澤亦是跟著站起身來,自左向右,目光掃過,向眾人一抱拳,這才引著隊伍向城中進發。
走在路上,宗澤向劉縣丞輕聲問道:“劉兄如何知道我不在城中?”
“一早起來,我便聽說眾百姓有人傳言宗大人深夜上山剿匪,都去了城外相侯,我幾番調查,已經查明是此事是王都尉告訴眾人的,眾百姓這才自發城外相侯!”
宗澤點點頭,暗自沉吟,“這王都尉好生厲害,於我行蹤了如指掌,隻是不知他心中在做著何種打算,如此一來,豈不欲蓋彌彰,暴露了他暗中監視我的事實,不知他這是在做何打算,哼,不管怎麽說,我總要先將上他一君才是!”
宗澤心中正在做著打算,那王都尉已經大笑而來,“宗先生辦案方式獨特,讓王某著實是大開眼界,隻是宗先生未免有些太過不夠朋友了些,竟然連我都被騙過去了,我還道宗大人當真遇刺哩,昨晚當真是讓我輾轉反側!”
宗澤聽在耳裏,知道這王都尉一連說了兩“個當真”,看似無奇,實則埋怨,回頭淡淡地瞥了一眼藍和尚,見藍和尚依舊低頭垂目,毫無改變,心中略一斟酌,已猜知二人勾當!當下笑道:“所謂兵貴神速,王都尉本是我大宋赫赫武將,當知道用兵道理,相信王都尉知道剿賊事大,定然不會怪罪我的!”
宗澤慈眉善目,王都尉見此,哪裏又能生得起氣來,再加上心中已有計較,又怎麽會在眾百姓麵前表現得因公廢私?當下大笑道:“宗大人真會說笑話,我身為堂堂龍遊都尉,當以保境安民為己任,這藍和尚作惡多年,宗大人一舉除之,我心中自是歡喜得緊,又怎會生宗大人的氣哩,要是如此,那我豈不是大義不明之徒了?”
宗澤見王都尉如此沉得氣,倒也覺得奇怪,心中想到,這王都尉與藍和尚暗度陳倉,眼見藍和尚被抓,常人怕被牽扯自己,難免會心浮氣躁,可這王都尉十拿九穩,卻似事無關己一般,不知是何道理?當下笑道:“王都尉,其實我此次上山得以順利抓住藍和尚,我想這其中也是有王都尉的功勞哩!”
眾百姓聽到宗澤如此一說,更是心悅誠服,覺得這宗大人明明隻是一縣縣令,所應管理的不過是些城內治安巡查之類的事情,可卻能為了一眾百姓,甘願冒險上山剿賊,相反這王都尉明明領著龍遊都尉的俸祿,卻多年不能根除內憂外患,讓百姓飽受恐慌,今日見此,是龍是蟲,當真是一見高下。
王都尉站在原地心中懊悔異常,隻因早晨方才有人告知宗澤深夜出城,將藍和尚一群人剿滅,心中想到如此一來,不得不棄車保帥了,藍和尚為人極重俠義,隻要自己略失手段,當不怕他亂說什麽,到時候刀起頭落,他就算覺得冤枉,隻怕也隻能到閻王那哭訴了!遂吩咐人手,四下傳播消息,煽動眾百姓到城外迎接宗澤,自己再突然出現,如此一來,宗澤必定會深深感謝自己,需知世人皆好名利,更何況宗澤一介文臣出身,縱使他狡猾一些,但卻終究逃不過這個怪圈。可是沒想到……
此刻韓逸已與宗穎到了宗澤身前,聽到宗澤方才話語,不由佩服宗澤言辭犀利,方才宗澤一言明褒暗諷,看似是在謙遜自己的功勞,不肯一家獨大,實則是在說王都尉深夜將宗澤遇刺的消息派人告知藍和尚,引得藍和尚毫無防備,這才一舉剿賊成功!
王都尉哪裏聽不出宗澤的諷刺,臉色微變,“王某身為地方武官,卻讓宗先生幫著上山剿匪,縱使我有千般想法,心中總是有些過意不去,更何況王某身兼地方保境之責,不像宗大人一樣來去自由,實在是無暇脫身,故而唯一能做到的,便也隻能是引著一眾百姓,早早等候宗大人凱旋歸來了!”
宗穎等人聽到王都尉如此一說,不由怒火衝天,特別是張文站在一旁,幾欲拔刀相向,韓逸站在一旁看得仔細,唯有劉縣丞,不驚不慌,淡然處之,心中想到,“這王都尉當真好生狡猾,三言兩語之間,便把責任推得一幹二淨,相反還把自己美化了一番,也難怪宗穎等人會憤憤不平!”
宗澤笑了笑,“王都尉大可不必遺憾,其實王都尉與我二人都是為了這龍遊百姓能有一個好的生活環境而努力,在內在外都是一樣,又何必計較那麽多!”
王都尉滿臉堆歡,連連點頭稱是,“如此……”
“不過王都尉雖有一心為民之心,但畢竟留守城內,常人難免有所說辭,宗某倒是怕有損了王都尉的威名,不如這樣,老夫和穎兒僥幸捉住了田氏二賊和藍和尚,不如就以明日午時三刻予以問斬,到時還請王都尉親自做這監斬官如何?”宗澤說到此語,故意將聲音大了許多,身邊百姓盡皆聽見,都死死地盯著王都尉!
王都尉表情凝固,萬沒料到宗澤會如此說話,這樣一來,自己身為監斬官,便不好為田氏二虎和藍和尚求情了,王都尉轉頭看了一眼藍和尚,見藍和尚已經抬起頭來,麵色冷峻地看著自己,剛想推辭,可話到嘴邊,又想到身旁眾百姓都在看著自己呢,當下為難說道:“宗大人,這處決一個犯人,並不是你我三言兩語之間便能決定的,需要朝廷親下公文才行,我們萬萬不能因私廢公才是啊!”
宗澤看著王都尉著急的模樣,心中都要笑開了花,緩緩從懷中取出一份公文,抖開說道:“宗某從京裏來地方為官之時,韓忠彥韓大人曾經親向朝廷討了份公文給我,說宗某雖為人木訥,但還算知道法紀,故而特請皇上批給了我一份遇賊自處的聖旨,隻要被抓惡賊是百姓深惡痛絕之人,便可不必奏請,直接處決,不知王都尉可有何疑議?”
王都尉大吃一驚,臉上半信半疑,但終究不敢上前向宗澤要來聖旨一觀,遲疑了許久,方才咬牙說道:“好!那便依宗大人所言,明日午時三刻,午門外處決田氏……處決這幾個人!”
百姓揪起的心一下子放鬆下來,轟然叫好,韓逸心頭大跳,望著宗澤手上的那份文書,有如看到家書一般親近,心中想著,原來宗大人與父親是舊識,怪不得一見大生親近之感,宗大人也一直對我深信不疑,難道他一早便知道我是他舊友之子,這才對我推心置腹?想到此處,不知不覺又牽掛起了年邁的父親,冷宮中的孟皇後,不知他們近來過得如何,自己一人在外,好像許久不曾想起他們了,還有,他突然發現,其實在自己心底裏,還有一絲皇上的影子!
韓逸正在惆悵之時,忽然聽見宗澤在一旁大聲說道:“其實這次上山剿賊,力敗藍和尚,不得不歸功於犬子在江湖上新結交的這個朋友!”
韓逸回過神來,見眾百姓在看著自己大聲喝彩著,也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麽,隻是看到他們臉上滿是感激之色地望著自己,隱約覺得一切有些恍惚起來,遠遠見到一襲白衣從人群中的一角脫落出去,韓逸看得清楚,是一女子,瞧來側麵,正是那日在煙花之地所見到的雨荷,想起那日的琴聲和言語,一時間不由爽然若失!
韓逸站在人群中看著雨荷緩步離去,身材曼瘦,疑似天人,隻覺此女子身上自有一番攝人之氣,不由向前一步,又被嘈雜的人群輕推回來!
僅此一會兒工夫,雨荷卻已消失不見。
此刻王都尉卻說起話來,“眾位鄉親,既然大事已定,明日還請諸位盡皆到午門外看本官處決這縱橫龍遊多年的大盜,還烏石山上福慧禪寺以清明!”
王都尉此話說完,本以為一眾百姓會哄然叫好,卻哪知人人都木木地看著他,不做一句言語,知道自己畢竟在此地任這武官多年,卻毫無建樹,而宗澤僅僅才來龍遊任職一年,卻接連**破兩賊,此刻宗澤聲望如日中天,自己在他麵前一比,當真是顯得有些相形見拙,不由在心裏罵了一句身旁的宗澤,這才又繼續說道:“宗大人連夜辛苦,兩天一夜不眠不休,我們既然對宗大人心懷感激,當讓宗大人趕快回府歇息,我們還要讓宗大人有個好身體,多為我龍遊百姓保太平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