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十三輕輕一笑,“兄弟好見識,當時的大哥我就是怎麽也想不明白,雖然從不敢違逆祖師爺爺的意思,但心裏也在犯著嘀咕!祖師爺爺看出我的心思,隻是說道,我們二人若論獨鬥根本不懼他們那幫小賊,怕救怕他們趁亂救人,若是我們進城,有潘文豪在我們身邊,不但會成為我們的累贅,更何況我們想要藏起來也是不可能的,不如索性去走山路,山路少有人跡,他們來一個,我們殺一個,來兩個,我們殺一雙,更何況如此一來,那潘文豪不但不會成為我們的累贅,相反,卻能讓他們因此而有所忌憚!”
“不錯,正該如此!”韓逸放下酒杯,精神為之一震!
方十三卻歎了口氣,搖搖頭,“兄弟你知道你有一個優點,那便是無論何事,無論何時,無論事情是否關己,你都能細心聽人娓娓道來!縱使這件事並非與己有關!”
韓逸撓撓頭,不好意思地說道:“有嗎?”
方十三點了點頭,“你能想到應該走山路,祖師爺爺也想到了,其實還有一人也能想到……那便是我們手上的潘文豪!”
“他不是受傷昏了嗎?”這一次,韓逸卻是沒有想到,而且也隱約明白方十三與自己說起這個故事以及沒來找自己,都不是毫無理由的了!
“他其實早就醒了,一直都在裝昏,而且不知用何手段,把我們的意向,行蹤泄露給了身後的人,那些身後的人看似在追我們,其實是在伺機下手,等待另一個高手出現!那個高手後來如約而至,並且步步為營,設下天羅地網,我們祖師爺爺雖然僥幸逃脫,但祖師爺爺一時大意,也是身中那人一掌,祖師爺爺當時雖然強撐下來,以迷藥與我帶著潘文豪逃脫,但祖師爺爺卻此後年年舊傷複發,渾身筋骨越來越是鬆散,揮拳踢腿之間,發出的力道,已大不如從前?”
“那麽有如此機心的人又是誰呢?”韓逸疑惑問道。
“冷麵先生!”方十三咬牙切齒地說道。
這次韓逸驚呆了,連連搖頭,“大哥,我不認同你的說法,我來江南已經有些時日,通過我的調查,現在已經知道,這冷麵先生其實是一女子,也猜到了她是誰,她的隻是一直未知她的巢穴所在,故而一直並未打草驚蛇!”
方十三疑惑地看著韓逸,“你說你見過冷麵先生?”
韓逸搖搖頭,“我不知道她是不是!”
韓逸說完,便把與雨荷相遇,到後來自己的調查、試探一一說了出來,方十三越聽臉色越是難看,最後竟然拂袖而起……
“兄弟,你我都被騙了!”方十三恨聲說道。
“怎麽……”韓逸有些疑惑,遂又醒悟過來,“大哥是說,冷麵先生其實另有其人?”
方十三嘴角輕揚,滿臉嘲弄,“或許冷麵先生隻不過是個代號,隻要三千鐵騎不散,冷麵先生永遠都會存在!”
韓逸神色為之一變,“所以我說,以她的性格,又怎麽可能駕馭讓人聞風喪膽的鐵騎,朝廷都查不出來的事,我還蠻以為自己一來便找到了破綻,原來我是低估了朝廷,高估了自己!”
方十三哈哈笑道:“兄弟不必沮喪,在我看來,你已是羸弱大宋的一個異數,隻可惜皇帝小子瞎了狗眼,竟然不去用你,簡直是無可救藥!”
韓逸心中一動,多年來的疑問終於脫口而出,“大哥,你可曾有過反叛朝廷之心?”
氣氛一下子變得有些僵硬,方十三目不轉睛地看著韓逸,似在沉思什麽,良久,方才說道:“我一個小小布衣出身的人,所識得幾人,不過是鐵匠之流,有什麽能力反叛朝廷,自古以來有哪位皇帝起自布衣,更何況大哥還是朝廷追殺的要犯,兄弟你高看我了!”
韓逸也感受到方十三的震驚,覺得自己問得有些魯莽,“大哥,我……”
“我找尋玉佩,並非為了什麽寶藏,大丈夫生於世間,要再多的金銀財寶又有何用?隻是大宋趙匡胤為保子孫皇位永固,竟然置四周強敵環伺於不顧,在政治上,他需要臣子的幫助,可又忌憚臣子權力過大,自己後代無法駕馭,於是不斷分權增吏,致使大宋現今官吏冗雜,政令不暢,再說在軍事上,五代十國,驕兵悍將,無所謂忠臣明主,更無王朝之說,趙匡胤起於殿前都點檢,造得柴榮的反,自此對武將權力接連削弱,最後竟然杯酒釋兵權,解散了一幹軍中要人,什麽義社兄弟,什麽昔年戰友,在皇權麵前皆是虛妄,那一刻,趙匡胤已不再是從前那個衝鋒向前的鐵血軍人,他隻是一個君主,骨子裏的血早已凝固,滿腦子裏隻剩下四個字鞏固皇權!”
方十三此語其實已然是大逆不道,韓逸卻頗為淡漠地看著方十三,他不在意什麽方十三肆意評判太祖皇帝,也不在意方十三的言語冷酷,相反,腦中卻產生了一個頗為好奇的念頭,“大哥,你半生浪**江湖,無暇書本,這些往事以及評判,你是如何得知的?”
方十三臉色一變,“戲文看得多了,總是會有些想法!”
韓逸微笑,“大哥不必緊張,現今我也算是朝中待罪之人,我雖然不曾入過官場,卻也知道,當今天下還沒有聽說哪個戲班子敢如此藐視太祖皇帝,我之所以好奇,是想知道,究竟是何人敢如此斷章取義地評說太祖?”
方十三眉頭一動,“何來斷章取義之說?”
韓逸站起身來,沉吟一會兒,忽地虛空一指,“當年五代十國之所以亂了五十年,從表麵上看,是各個藩鎮節度使手下兵馬強壯,不甘就此終老,這才忍不住向前跨上一步,觸碰皇冠的光華,然而從本質上去說呢?是當朝皇帝不威,朝臣跋扈,藩帥擁兵,宦官當權,唐朝雖然開疆擴土,揚我國威,但其衰敗,卻是從根兒上開始!”
韓逸停頓了一下,見方十三正皺眉沉思,又再說道:“太祖皇帝一生貫徹五代十國起止,可以說是親眼目睹了大唐王朝是怎樣一步一步走向衰敗,又親手締造了一個文華錦繡的大宋王朝,當年太祖皇帝身邊第一文臣,宰相趙普,傳言曾以半部《論語》治天下,又豈是無稽之談,從遠了說春秋戰國的存在,從近了說五代十國的存在,怎麽能說這樣亂世的形成僅僅隻是一個巧合?孔聖人在那分動**的年月裏總結出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治國之道,又豈是信口而來?春秋的各國君主雖然尊敬孔夫子,但僅僅隻是在其教育上備為推崇,期待從他手中的刀源源不斷地人才,卻在根本上無視了他的政治家身份,於是春秋戰國亂了幾百年,秦坐享天下卻僅僅幾十年,太祖皇帝從那段鐵血的歲月裏走來,他選擇相信了孔夫子,於是雷厲風行地實施了一係列舉措,他尊重孔聖人,所以國祚綿長,直至今日,如果是你,經曆那段動**不安的歲月,常常見到餓殍遍地的人群,在身邊每一個武將節度使都在想著怎麽擴充地盤,你坐擁中原大半錦繡江山,你是否還會任由這些禍亂之源存在在你的眼皮之下?江山不亂,保得不僅是趙家一脈,而是天下所有的黎民蒼生!”
方十三微微動容,似乎突然間有些困惑起來,喃喃說道:“我能做到,他們也能做到嗎,不然當年王荊公為何又會黯然收場?那麽叔父豈不是白死了?”
韓逸輕輕一歎,遙望窗外,“我大宋需要的是振興,而絕不是又一次同民族間的你死我活,血流成河!”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直等到了夕陽西下,暮色降臨,韓逸坐在窗邊向下望去,心中竟然湧起了一番莫名的感動。
不管怎麽說,無論暗流如何在這座城市裏流過,表麵上卻依舊是風平浪靜的樣子,韓逸雙眉如刀,臉色舒朗,一時間竟被這裏的人們所融合,樓下行人熙熙攘攘,各自憑著各自的手藝糊口,而且過得很開心,也許終他們一生,也不會明白樓上的兩個人都在愁些什麽,又或許就算知道,恐怕更多也隻是會搖頭說聲,他們瘋了而已。
韓逸嘴角上揚,有時候,什麽都不知道,又何嚐不是一件好事?
忽然一片嘈雜從城東傳來,那邊的人流竟然忽地局促起來,韓逸皺眉望去,見到一人發足疾奔,在人群中左躲右閃地向前跑著,往來行人來得及避讓的都遠遠躲在一旁避讓,來不及避讓的,被撞倒在地的,呼喊聲,叫罵聲,響徹一片……
前麵那人再跑,後麵自然有幾人在追……
韓逸看那人身形似曾相識,但由於天色昏暗,距離又遠,一時間卻又看不清那人究竟是誰?
忽地聽到那人身後追著的幾人邊跑邊喊,“柴寶亮,我看你能跑到哪裏?”
韓逸心頭一驚,“是他?”心中一轉,連忙回頭對方十三說道:“大哥,我要去看看,你去不去?”
方十三看了看樓下幾人,見不過是些尋常角色,搖搖頭,“兄弟小心,隻是大哥不能陪你去了,我想在這裏等祖師爺爺!”
韓逸點點頭,“好,大哥,那我去去就來!”
韓逸奔跑下樓到了門外的時候,這才發現門外早已是遍地狼藉,四處喧嘩,韓逸四下看看,忽地瞥見身側店老板正躲在櫃台後麵,隻是露出半截藍色冠帽在外麵,“掌櫃的,可曾看見方才幾人往何處去了?”
店家嘴角抽搐,從櫃台下露出半張臉來,“少俠……他們,他們一直向西,此間小店在往西去再無岔路,他們若不是奔城西貧民窟去了,便是出城了!”
韓逸輕輕一笑,“別看你唯唯諾諾,其實說起事情來到是蠻有條理,如此……多謝了!”
韓逸說完,轉身便破門而去,店家望著韓逸遠去的身影出了會兒神,這才又搖頭一陣唏噓……
轉身邁入後麵房間,一人靜坐等待,垂目弄茶,聽到店家進來,也不抬頭,冷冷問道:“他出去了嗎?”
掌櫃的站在一旁,恐懼多於恭敬,懦懦說道:“那個……回……回英雄的話,我按您的吩咐,已經把話向那位韓少俠說了,那位韓少俠……他……他已經向城西奔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