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計稱不上,法子倒是有一個。”

沈清雲謙虛了一句。

這時候,有小廝奉茶進來,沈清雲止住了話頭,喝了半杯茶,轉著茶杯。

“大人且看看,這杯子是不是有些眼熟?”

李瑭細細打量片刻,自言自語著:“這茶盞色澤均勻,青翠如鬆,胎質略薄,看著像是越窯出的。”

“大人果然好眼光,不愧是世家出身。”

沈清雲先是讚了一句,下一刻,卻緩緩搖了搖頭。

“但這不是越窯瓷器,而是蘇家私窯燒製出來的。”

李瑭一臉驚訝:“這不可能!本官見過不少越窯瓷器,與這毫無區別!”

沈清雲笑了笑,眉梢微挑。

“之所以毫無區別,那是因為……大人從前在京城所見的,也正是這私窯燒製出來的瓷器。”

她話沒有明說,可李瑭卻一下子聽懂了。

“你是說,蘇家以私充官?他們怎麽敢?!”

越窯是京城最時興的東西,前幾年更是被列入貢品之列。哪怕蘇家的私窯做的再好、再以假亂真,假的就是假的,若是被揭發,整個蘇家都會招致殺身之禍!

沈清雲把剩下的半杯茶一飲而盡。

“蘇家與明州的望族聯姻多年,以私窯充官窯之事,已有十數年之久,這其中的利潤極高,沈家和楊家都動心,但蘇家壟斷這樁生意,不讓另兩家染指,三家看似關係密切,可嫌隙早已埋下。”

“這消息,大人覺得夠不夠?若是不夠,我還有些小道消息,不過多是些男女私情,不太適合用在明麵上。”

李瑭驚奇不已:“你一個小姑娘,如何知道這麽多事?”

沈清雲歎了口氣,臉上第一次流露出悵然來。

“我爹去世之前,時常跟我說這些。”

李瑭一時無言。

沈清雲一直表現得強勢聰慧,讓他下意識就忘了她的年紀。

而此刻,看著眼前一身白衣神情哀傷的小姑娘,李瑭才恍然想起,她也才不過十四而已。

小小年紀,既要護住親娘,又要保住父親留下的家產,之後的路,不知該如何艱辛。

此時此刻,李瑭心中,不由生出了幾分同情和憐惜。

“沈姑娘節哀。”

而沈清雲很快整理好了情緒,再次抬眸時,眼底恢複清明和冷靜。

“時間不早了,小女子也該告辭了。”

她站起身來,彈了彈衣擺,朝李瑭一揖。

李瑭倒是沒有留她,這個消息足夠他謀劃很多了。

但他還是問了句。

“你母親的案子,你打算怎麽辦?可需要本官做些什麽?”

沈清雲坦然一笑,眉眼間盡是自信。

“大人隻管做一個秉公無私的正直縣令,其餘的事,小女子自會解決。”

說完,她揚首走了出去。

等到沈清雲走出縣衙大門外,正好看到昭昭也從裏麵出來。

兩人一起上了馬車,昭昭麵露憂色。

“姑娘,奴婢已經打點過獄卒了,可那地牢簡陋粗鄙,主母住在那兒,也太可憐了。”

“沒辦法,隻有這縣衙,是沈家人不敢亂闖的。”

沈清雲吸了口氣,揉著大腿。

先前從寺裏趕回來時騎馬太快,磨傷到了大腿,這會兒才覺得疼。

昭昭忙湊過來,看到那紅紅一片,她的眼睛也紅了。

“主君在的時候,您和主母哪裏受過這等委屈?那些人實在太過分了!”

“哎呀呀,不過是蹭破了點皮,昭昭別哭,你家姑娘我沒那麽柔弱。就是太久沒騎馬了,一時間不太適應。”

沈清雲臉上並無委屈和難過。

最難過的時候已經過去了,在他爹要下葬,沈家那些人出來阻攔的時候。

而現在,她要為母親,為昭昭她們,撐起這個家。

這四十九天,她人在寒山寺誦經祈福,可其他人卻沒閑著。

沈清雲放下了裙擺,看向了車窗外。

“不知道白玉回來了沒……”

沈清雲有兩個丫鬟。

說是丫鬟,但其實並沒簽賣身契,昭昭父母雙亡,差點被兄嫂賣進煙花之地,然後被路過的沈清雲救下。

而另一個丫鬟,叫做白玉,卻是沈陶舊友之女。

白玉的爹是江湖上小有名氣的劍客,因和沈陶打賭,把自己輸給了沈陶當護衛。後來他回去繼承家業了,又把女兒送了過來,替他還人情。

當時沈清雲就覺得和白玉同病相憐——她們都有不靠譜的爹。

馬車沿著大道前行,卻出了縣城後,卻沒有往沈家去,而是拐去了南邊。

穿過大片大片的農田,馬車最後在湖邊一座雅致的宅子前停了下來。

這就是沈清雲現在的家了。

馬車一停,竇叔率先跑了過來。

“姑娘,家中一切安好,白玉姑娘回來了。”

沈清雲眼睛一亮,大步跑進了大門內,果不其然,就看到一身白衣的白玉。

“我的好姐姐,你總算回來了!”

白玉個子高挑,臉型瘦長,是個冷豔的美女。

“家裏出事了怎麽不叫人提早送信給我?主母呢?”

白玉一把抓住了沈清雲,上上下下檢查了一圈,確定她沒事,才鬆了口氣。

沈清雲拉著她進廳,簡單地將先前的事說了一遍。

白玉聽得柳眉倒豎,殺氣畢露。

“早知道,我就一劍殺進他家!把那沈隆的腦袋割下來!”

沈清雲斜睨了她一眼:“那我就隻能等著給你收屍,或者帶你亡命天涯了。咱們是奉公守法的老百姓,怎麽能做這打打殺殺的事呢?”

白玉抱臂冷哼。

“那這事兒,你打算就這麽算了?”

“那怎麽可能?”沈清雲笑得溫婉,“你要知道,有的時候,人活著比死了更痛苦。我要沈陶這一脈的人身敗名裂!要他們失去最在意的東西,然後在痛苦和疾病中、在懊悔和恐懼中,下地獄!”

白玉被她話語中的寒意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忙擼了擼胳膊。

“要我做什麽?!”

“先不忙,我之前讓你幫忙做的事,都做完了?”

沈清雲朝她伸出了一隻手。

白玉從衣襟裏摸出一疊厚厚的銀票遞給她。

“按你說的,蘇縣、泰縣、黃縣、常縣的鋪子全都賣了,田地要等等,賣得太急會被壓價。”

沈清雲接過銀票:“差不多應該夠了……”

“你要那麽多銀子幹嘛啊?難道家裏這麽快就沒錢了?”白玉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

“這是為了給我和我娘換一個保障。”

沈清雲拍了拍那一遝銀票,交給了昭昭,讓她收了起來。

“五萬兩啊!你要做什麽?難道要買通沈家人嗎?”

白玉追問。

沈清雲眸光一淡。

“我家的銀子,就算扔水裏,也不會便宜了沈家族人。你別問了,我已經計劃好了。”

“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得把我娘接出來……竇叔,叫人去過蓮娘家中了嗎?”

“蓮娘的父母半個月前說是去省親,不在家中,估計早就逃了,連房子都賣了。至於蓮娘,現在就住在沈陶家中。姑娘,要我把這叛徒抓回來嗎?”

“不必,不過是個將死之人,就讓她多活兩日吧!我有件更要緊的事,竇叔,白玉,你們過來。”

沈清雲朝兩人招了招手,附耳低聲說了幾句。

白玉的眼睛唰得一亮。

“這事兒就交給我了!”

竇叔被震得說不出話來,神情那叫一個複雜。

自家姑娘原本多單純的一個人啊!竟然被沈家那幫子白眼狼逼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