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成雖是名義上的東家,但他做蘇記東家的事乃是雲卿一手安排,因此事不宜張揚,加之雲卿如今身份不同,孫成才特特與雲卿客氣疏遠了。雲卿料得如此,才依他意思說些場麵話。但孫成此話一出,雲卿反倒真假難辨,不曉得孫成此言是為掩人耳目瞞天過海,還是當真厭棄了。

看著麵前緊盯著的何路平與第午,雲卿不禁笑說:“蔣家是做大買賣的,竟也有興致插手咱們燈籠行當,看來物華城這燈市今年是穩賺不賠呢!”

“依小姐這意思,我現下賣,倒是虧了?”孫成猶疑著問。

何路平忙笑著插嘴:“哎喲喂裴小姐,咱們隻道以你這樣的身份教養,必是個明事理的人,怎的這會子竟糊塗了呢!”

雲卿挑眉問:“喲,這話是怎麽說的,我犯了什麽糊塗了?”

那何路平便上前道:“以小姐所知來說,不過就是兩件事而已。一件事是買家不是蔣大小姐,那這買賣不過就是尋常買賣,自然談不上燈市興衰,倒不如趁現在蘇記生意正好,賣個撐天的好價錢;另一件事是買家正是蔣大小姐,那小姐就更該幫孫東家拿定主意,畢竟平白無故的何必非要跟蔣家過不去呢?更不必說小姐的姑姑如今跟了蔣少爺,幫蔣大小姐就是幫自家親戚呢!小姐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雲卿倒叫他一席話給逗笑了,轉而對孫成說:“我算是明白了,遇上這樣伶俐、偏又幫著別人說話的,真真兒是叫人恨得慌!”又對笑嘻嘻的何路平說:“理兒倒是這麽個理兒,隻可惜我與孫東家的交情還不到談論這等要事的地步。不過如果我是你們,我頭一個就先擺明了買家,要孫東家知己知彼才是。”

那何路平弓著腰笑嘻嘻的,卻不接話茬兒了。

雲卿暗暗思索,何路平和第午說話滴水不漏,如今雖確定此事與蔣婉有關,但要叫他二人親口承認想必是太難。而孫成明裏暗裏是要扮生分,話既不能說透,她耗在這兒也沒什麽意思,倒不如先回去著人打聽著再作定奪。

拿定了主意,雲卿便點頭說:“我懂了,不論孫東家猜對也好,猜錯也罷,總歸‘是蔣大小姐派來的’這句話決計不能從你們口中說出來就是了。”

見何路平並不辯解,仍是半弓著身子笑嘻嘻模樣,不免真三分假三分地歎說:“你們二人剛柔並濟,互補不足,有第爺在一旁站著,你說什麽渾話也沒人敢動手,有你在一旁站著,第爺鬧再僵的場麵你也能給圓過來。難怪蔣大小姐差你們二位來辦事呢!隻恨我沒蔣大小姐這福氣,手下竟沒有像你們這般出色的人!”

蔣婉素來跋扈,對做茶的掌櫃師傅們略敬幾分已是撐天了,哪裏曾跟他們客氣過。因而何路平一聽這話不免抬頭看了雲卿一眼,但見她低頭蹙眉,目光悲中帶恨,末了輕輕搖了搖頭一聲歎息,轉而便欲起身了,一旁的蒹葭也上前去扶,何路平忙低了頭,偷偷和第午相視一眼,又迅速瞥開,各自不言。

雲卿和孫成四目相接,方歎說:“罷了,我今兒不過是來還燈籠錢,不想竟耽擱孫東家這麽些時候。隻可惜家裏人不許,否則我倒是有心把這燈籠坊買下來,請孫東家和二位爺幫忙打點,必有一番好賺。”

孫成了悟,曉得雲卿是叫他先別賣,既定了主意孫成也就鬆了一口氣,笑說:“隻可惜這二位爺不肯說,要一開口竟說買家正是小姐你,我倒是樂得現在就賣呢。話說回來,這二位整日死盯著我像是黑白無常,回頭若真請來人盡其才,不定就成了哼哈二將呢!隻可惜我也一樣,沒這福分嘍!”說罷與雲卿一道笑了,蒹葭芣苢聞言也是陪笑,倒叫雲卿偷偷看見何路平與第午神色複雜難言。

出了蘇記不多久就迎頭碰上杜衡,杜衡認得嵐園馬車,知是雲卿,忙上前請了安,並將取來的銀兩給雲卿核對過目,雲卿檢查未有不妥,點點頭說:“很好,直接給孫成孫東家,告訴他明兒一早苑秋畫師拜祖師爺的事不必費心,大約走個過場也就是了。倒是趙禦史府上周姨奶奶過整壽,我須得從蘇記買幾盞精致宮燈,你轉告孫東家要看時候,要知分寸,其他的,我最近幾天就差人過來詳談。”

杜衡領命去了,雲卿方吩咐:“速回府吧。”

蒹葭和芣苢還沒回過神來,簾子一放下便聽芣苢問:“今兒這場麵太無聊,孫東家在打什麽啞謎,句句七彎八繞地說不清楚!”

雲卿歎:“孫成怕也是懵了,不能不說,又不敢說透,要找我拿主意,又怕人知道我與蘇記的關係。倒是難為他了。”

蒹葭了悟,細細思索著說:“所以你叫杜衡帶去的話,恐怕是暗藏玄機吧?蔣大小姐那邊逼著他賣燈籠坊,你卻這時候找他做燈籠,明擺著是要他把燈籠坊多留幾天了,這倒是容易明白。但拜畫師的事又是個什麽意思?”

雲卿便解釋說:“在蘇記,拜畫師是頂天的大事,如同大族祭祀,處處都是規矩,一絲一毫也不能亂的。趙掌櫃、錢師傅等人都在蘇記超過三十年,怎會不曉得祭祀的章程?偏孫成卻說他們都不記得了,顯見是不打算叫苑秋拜這個祖師爺。”

“可你卻叫她去拜,”蒹葭偏頭看她,點頭說,“是了,你還叫孫東家看時候、知分寸、等你吩咐,所以你是要把蘇記賣給蔣婉了?若賣出去,蘇記自然就不是蘇記,從前的規矩也不必一味遵守,因此那苑秋畫師拜不拜祖師爺都無關輕重了。”

雲卿便點頭道:“對,隻希望孫成也如你一般早些明白就好。”

芣苢愣了,半晌才抓著雲卿磕磕巴巴問:“賣、賣了……蘇記?可……”

“我知道他是孫成的心血,”雲卿安慰說,“我也不舍得。但你想,蔣婉不可能知道咱們和蘇記的關係,那麽她就不是故意要針對咱們,她又特特不讓人知道買主是她,顯見她也不想把這事鬧大。咱們跟她死磕並無益處,倒不如趁勢把蘇記賣了,一來蘇記雖正常運作,但算不得十分賺錢,如今蔣婉執意要買,倒可以多賣些銀子;二來……我與慕家的事不定什麽時候就定下了,到時候哪有精力去顧著這燈籠坊?還是要孫成一個人扛著。可孫成不比從前,他如今能夠獨當一麵,再做這小小燈籠坊的東家可就屈才了,你難道想他一輩子打理個燈籠坊,甚至這燈籠坊還叫蘇記而非孫記?”

芣苢臉一紅,縮了肩膀喏喏說:“我、我的意思……與我何幹了,不過是問問、問問……”

雲卿和蒹葭都噗嗤笑開,三人這才嬉笑歡鬧回了嵐園。

用罷晚飯,雲卿便留芣苢在房裏做針黹,自己則帶了蒹葭去見裴二爺,並將白天蘇二太太要去金合歡巷定居,以及她要將蘇記賣給蔣婉兩件事細細說了,末了又解釋說:“金合歡巷的事是明擺著的,如今蘇二太太先去住著,恐怕不多久,夏家老宅就要交給蘇二太太暗中打理。至於蘇記燈籠坊,若是半年前說要賣了,我是真舍不得的,但如今百結花燈都不知賣給誰了,熟識的夥計也散了七八成了,不過隻剩個空殼子,讓它這麽拖著孫成倒很是不妥,索性賣了。”

裴二爺冷笑一聲說:“慕家小子倒是精明,宅子是你們家的宅子,人是你熟識的人,卻叫他平白做了人情,回頭你必得存了這份謝意心心念念著他的好……淨玩這些個小把戲!我最是看不慣他這一點,哼!”

雲卿與蒹葭相視一眼,都是暗暗忍住笑,隻見蒹葭上前給裴二爺添茶,動作輕柔優雅,嘴上卻十分不饒人,嬉笑著說:“二爺怎又惱起來了?莫不是今兒去慕家老爺子那裏談慕少爺和咱們小姐的親事,受了氣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