芣苢看她這樣就慌了,急著上前問她“怎麽了”,又忙不迭給她擦眼淚,這時恰巧蒹葭也出來,雲卿便深深吸一口氣,說:“回拾雲軒,我有話跟你們說。”

到了拾雲軒,雲卿便找了活計把小丫頭們支出去,隻留蒹葭芣苢,然後把裴二爺所言一一說了。芣苢聽了當即驚叫:“做姨娘?”繼而惱怒,恨恨說:“憑什麽!”話才說完,眼裏就蓄了兩汪淚,默默扭頭擦去了。

蒹葭倒是平靜,點點頭說:“約莫料到了。其實雖說名分上委屈些,但既不是存了心安安分分過日子去的,倒也不必計較這些。我瞧著慕爺也不像是甘心在物華城待一輩子的人,往後如何也未可知呢。總歸不管前路如何,我都跟著小姐就是了。”

芣苢也忙說:“我也是,我也跟著小姐!”

雲卿知道她二人心意,便不多說,點點頭對蒹葭說:“我原就有帶你們過去的意思。除此之外,還有心帶上爹爹房裏的紫株,還有咱們房裏的茯苓。紫株做事喜歡親力親為,素不愛假於他人之手,有些不宜張揚的事交給她做最是穩妥。但紫株這性子,非得有人陪著伴著,一旦落了單就容易沉不住氣。茯苓雖年幼,針黹之類又實在沒天分,但奈何記性最佳,若到了有一天信鴿素箋都不能用時,借她傳個口信兒帶個話兒是最合適不過了,但畢竟還小,分寸拿捏不準,該說的不該說的也得有人在旁慢慢教。我說這麽多,一來是想叫你們這幾日去探探她們口風,看是不是心甘情願跟我過去,二來就是要你們多多指點她們,最好可以養揚長避短,萬不可有朝一日誤了大事,三來,除你們四個之外,我還想要兩個夠伶俐、卻並不招眼的小丫頭,最好放人堆兒裏就挑不出來的,到時候悉心教著,算能防患於未然。”

蒹葭讚賞地點頭說:“甚是穩妥。”

但至於人選,三人倒是一時都定不下來。因十分伶俐的她們心裏都有數,但又要不招眼、又要沉得住氣、又能夠忠心耿耿、又願意跟她們去裴家,一時之間反倒想不起誰。雲卿也知不易,便對蒹葭說:“也不急這一時半刻,畢竟咱們如今選人都是為長遠打算,需十分慎重穩妥才是。而我這幾日另有其他事要忙,所以需得你上心幫我留意著。”

蒹葭自然應允,因看芣苢臉色仿佛另有它事需要留下稟明,便說去探探紫株和茯苓口風,先行退下了。芣苢這才說:“今兒孫東家差人過來了。”

雲卿忙細細詢問,芣苢才一一說起,原來蘇記新來的那一批夥計做事果然老練,才短短幾天,給趙禦史家那批燈籠就已經全部做好,需要雲卿差人去取貨了。然而在這之後,何路平和第午那雙黑白無常已經開始無所不用其極地攔著蘇記收訂單,蘇記已經沒有生意可做了。對於孫成來說,雖說自打雲卿上次去過之後,何路平已經可以和孫成開開玩笑甚至坐下聊天,但明麵兒上近乎無賴的死纏爛打依然沒有停止過,所以孫成已經徹底受不了了。

如此一來,於生意,於賺錢,於個人,都已經沒有撐下去的必要。實在是隻等雲卿一句話了。

但雲卿思前想後,總覺得仿佛時機還不到,如今賣,和上次去蘇記時勸孫成買,又有什麽分別呢?

因而隻得狠心說:“你親自去給孫東家帶個話。如今還不是時候,叫他勉強再撐幾天吧。這幾日慕家少爺會去下單子,想來蔣婉的人並不敢阻攔,就叫孫成先做著買賣,同時把蘇家的價錢往高裏喊,隻等時機一到就賣掉。就說這次辛苦他了,叫他無論如何再撐幾天。”

芣苢一愣:“慕家要定燈籠?”轉眼一想立刻又明白,恍然大悟說:“是了,小姐成親的燈籠,勞孫東家盯著做,必然是最穩妥不過的。隻是……”

雲卿亦知孫成撐得辛苦,便道:“不會太久的。”

說是這麽說,那所謂的時機究竟什麽時候到雲卿卻並不確定,隻單憑直覺,認定現在並不是絕佳時機。回頭稟明了裴二爺,裴二爺琢磨一會兒,忽問:“那孫成是個穩重的,日後你打算怎麽安排?”

雲卿便道:“孫成資曆尚淺,慕家那裏生意多,到時候勞慕垂涼為他好生尋個去處,多曆練曆練再說。”

裴二爺冷笑說:“慕家生意多?”雲卿知他介意著慕家,尤其介意著慕垂涼,一時反倒不好說什麽,便聽裴二爺說:“東西可以假他人之手,鋪子也可以請人幫你看著,唯獨用人,中間一旦隔著其他人,感情就易衝淡一些。要我說,孫成此人,你對他知根知底,他對你仁義赤誠,可堪大任。不妨就先留著,回頭等你在慕家穩住了再用不遲,總歸是不能叫慕垂涼和慕老鬼早早留意到。你可明白了?”

雲卿心頭畢啵炸起一點火星,問裴二爺說:“爹爹的意思……我手心裏遲早要攥幾個自己的人、攥幾把自己的錢?”

裴二爺翻她一個白眼,低頭寫一封書信,再不看她了。

當晚,芣苢已回了孫成,蒹葭也回話說紫株和茯苓滿口答應。晚些時候,裴二爺又親自擬定兩個小丫頭的人選,一個名白芨,一個就是先前服侍過雲湄一陣子的水萍,且裴二爺已親自問過她們,都是極願意跟雲卿過去的。雲卿自無其他計較,如此選定陪嫁丫鬟一事就此塵埃落定。

正月二十三一早,蒹葭回話說昨兒晚上送去全馥芬茶樓的條丨子已有人取走了,聽描述的身形樣貌,雲卿和蒹葭都猜是慕垂涼身邊的宋長庚。那條丨子所敘簡單,寥寥不過數字,隻是請他慕少爺百忙之中抽空問候一下德高望重的裴三太爺,順帶提一提怎麽鬧他們的婚事而已。

這天天氣不佳,暗雲如同破舊的棉絮,冷風又陰陰壓著,將棉絮撕扯又吹合,春寒料峭。

雲卿的手腕子一早就陰疼難耐,像骨頭縫裏一溜兒漏著小涼風,起床時連捏起被角的勁兒都使不上。蒹葭一看她蒼白透著烏青就要去稟裴二爺,雲卿忙攔著,搖頭說:“不能去,他夠煩了,況且按方子吃藥就是了,何必叫他跟著操心。”喝罷藥,又吩咐備下馬車出門,蒹葭芣苢自然勸著,雲卿才說:“我知道你們攔著我是為我好的,隻是你們不妨說說看,如果你們是慕老爺子,會哪天來提親?”

蒹葭冰雪聰明,隻略略一想便緩緩道:“正月二十五是裴家娶親……你的意思,慕老爺會特特挑了二十四、也就是明兒來提親,好來個敲山震虎、震懾八方?”

雲卿點頭說:“提親是要看黃曆的,慎重些的,還會看家宅合八字,所以別說趕在裴葉兩家之前了,就是衝撞到一天裏,裴家對外也隻能道句恭喜。我昨兒疏忽了,隻以為咱們二爺是煩躁得緊了才開始列嫁妝單子,現在看來,他恐怕早就猜到了,所以急切地把事情都往前頭趕。”

蒹葭了然,若有所思點點頭。雲卿便道:“所以明兒咱們是不能出門的,隻有今天能去一趟蔣家看看我姑姑。”

雲卿此番隻為探親,並不願過分生事,所以隻早早報到了蔣寬房裏,且由婆子帶著從角門入,沒敢驚動蔣家太太們。那帶路的婆子雖能說會道,但說話直來直去,並不客氣。因雲卿手腕子上敷了厚厚的藥膏,那婆子想是怕沾上,所以一路隻遠遠在前頭領著路,臉上嫌惡之色略略可見,且因站得遠,說話呼呼喝喝,隻怕旁人倒以為她罵自家小丫頭們呢。因顧忌雲湄,幾人少不得一並忍了,等帶到蔣寬的萍鄉院時,還不得不陪著笑賞了她一兩銀子,那婆子這才喜笑顏開,進門回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