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輕歎一聲,繼續說:“她自然是要忍的,不過不是為了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是要叫旁人以為,她身份尊貴,怎會把我這等人放在心上?更何況裴家娶妻是裴葉兩家要聯手,她身為蔣家嫡長女總要撐一撐蔣家的門麵。到了晚上男人們喝酒,慕老爺子和慕垂涼必走不開,說不定連咱們二爺也不得空,月黑風高,怒火熊熊,最是尋釁生事的好時候,倘若再多喝了幾杯喜酒……”

“那……”芣苢一頓,驚慌問道,“我是說,那豈不是會很危險?當初在地藏王菩薩廟,連慕少爺房裏的大丫鬟秋蓉她都照打不誤,又怎會對咱們客氣?萬一出些什麽事呢?”

“就是要叫出事啊!”蒹葭隱隱明白,歎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現在還有兩件事,一來若蔣婉果真來生事,咱們總得保證你們兩個都不會受什麽傷,這二來,你要怎麽做呢?若心裏真有打算,還是好好商量下為好,萬一有了變數隻怕得不償失。”

裴二爺見雲卿跪了這麽久已經心疼,但雲卿仿佛麻木了,依舊跪得筆直,點頭說:“想過了,很簡單。蔣婉要來尋釁,首先就是要見到我,那麽就隻有三種方法,第一,借我姑姑之名叫我去蔣家,第二,借我認識的其他人之名,比如孫成或者蘇二太太,叫我出門,第三,守在嵐園外頭,甚至直接闖進嵐園。”

“但是三種方法都太……”蒹葭憂心道,“不管是累及雲姑姑,還是累及蘇二太太和孫成,吃虧的都是咱們。然而若是她帶人守在嵐園外頭或者硬闖,衝突之間萬一有人受傷,咱們嵐園可就喜事變麻煩了。”

“對,三種法子,吃虧的都是咱們。所以我叫你們全天盯著,一旦蔣婉那邊有任何動靜,一定要明明白白告訴她們,正月二十五那日我全天都在蘇記。她自己要買蘇記,她很清楚是哪裏。若真要找麻煩,就直接去蘇記找好了,簡單明了。”

“那然後呢?”芣苢忙問,“是要孫東家幫忙嗎?”

雲卿便道:“不,是要你幫忙。我前幾日一直在想一個詞,時機。我不懂蔣婉為什麽要買蘇記,並且既不明說是她要買,也不用更加嚴密的法子防止更多人知道。就好像旁人知道也沒什麽,隻是為了瞞著一個或幾個特定的人一樣。然而此事畢竟與我們無關,我不想過多費心。但是一來,蘇記的位置,對麵就是蔣寬的全馥芬茶樓。物華四族,蔣裴葉慕,慕老爺子受蔣家欺壓太久了,他又是上了年紀的人,能再忍蔣家多久呢?若真跟蔣家計較起來,又豈能輕易放過蔣寬這個嫡長子?所以我少不了要提前把我姑姑和蔣寬一道保出來,而那時候,蔣寬就隻能依托全馥芬茶樓——隻有這個茶樓是慕垂涼出的銀子,與蔣家無關。到那時,我更不能讓蔣婉就在它對麵開一家鋪子繼續操縱蔣寬。這二來,賣鋪子不是大事,但看準時機方可賺得穩妥。先前蔣婉給的價錢雖然已經很高,但並不夠孫成拿了銀子立刻再開一家更好的鋪子。所以我總認為時機不到,叫孫成一拖再拖一忍再忍。但是現在時機到了,芣苢,正月二十五你也去蘇記,什麽時候蔣婉來了,去二樓畫室和我單獨在一起了,就立刻叫孫成以高價賣了蘇記,然後即刻帶蔣婉的人出去喝酒慶賀,絕不能讓蔣婉知道這個消息。到時候一定囑咐孫成把手下已經接的單子一張不落全部轉給他們,不論已經做了多少都要轉,按賬目補些銀子也無妨,總之就是要賣得幹淨利落,不留一絲後患。”

芣苢見吩咐得鄭重,忙應著:“是,我記下了。”

雲卿長舒一口氣,屋中一時安靜,良久才聽雲卿緩緩歎說:“至於我與蔣婉都不受傷……那就要看她究竟想做什麽了?是隻是大鬧蘇記,還是幹脆要殺我滅口。但是即便危險也隻能去,不去,怕我姑姑在蔣家就更難做了……”

蒹葭聽得忐忑,一邊佩服她心思之深之遠,一邊又根本放不下心來,最終隻得說:“總之你小心為上。”

雲卿便點點頭說:“還有一事,明兒慕家來提親之後,你和商陸親自出麵,帶幾個伶俐人去蔣家接我姑姑回來小住幾天。我怕提親的事一傳出去蔣太太更要變本加厲苛待我姑姑。若蔣寬又犯橫故意不答應,你就告訴我姑姑我們今日所見,我姑姑為不把事情鬧大自會開口求蔣寬的。總之無論如何要先接回來……或者幹脆把紫蘇紫苑幾個都帶回來,請孫大夫好好給看一看。”

“是,會辦妥的,你放心。”蒹葭鄭重道。

房裏一時寂靜,蒹葭和芣苢不敢多言,雲卿也跪得筆直不言語。裴二爺看了更加火大,煩躁說:“你們下去吧!”等蒹葭和芣苢關上門離開,裴二爺才一把撈起雲卿怒道:“你這是要做什麽!”雲卿跪得腿麻腳軟,裴二爺又扯得突然,竟不妨一個趔趄種種摔在地上,裴二爺登時急了,扶起她急罵:“怎麽這麽不小心!”見雲卿紅了眼圈兒,又心疼得狠,便歎說:“罷了,先起來。”

慌手慌腳扶雲卿起來,見並無大礙方說:“你性子急了。如今大興城不知情況如何,我需得等一等六哥兒的消息。物華這四族不是平常的四族,或是皇商,或是皇戚,又牽扯到夏家的案子,宮裏宮外留著神的多了去了,你以為是小孩子家家耍個小聰明就行得通的?”

“爹是說我如今的安排哪裏不妥當嗎?”

裴二爺卻不回答,轉而問:“你今兒去蔣家了?雲湄那裏有什麽事?”

雲卿隻是搖搖頭說:“沒什麽大事。隻是你知道的,就像蔣婉始終覺得我姑姑配不上蔣寬一樣,我也總是覺得我姑姑嫁虧了呢。我姑姑是隱忍寬容的人,永不會去為自己爭什麽的,所以我才心疼,才更想要為她做些什麽。”

“那也罷了,”裴二爺便歎道,“總歸上次去時,見蔣寬那小子果然是十分心疼她的。若將來慕家小子能這般心疼你,以他的狡猾,我反倒不怕你吃虧受苦了。”

雲卿一愣,琢磨半晌,任由裴二爺解開她手腕子上的繃帶細細清洗換藥,最後重又包紮好。見雲卿目光躲閃,一副猶疑不定的神色,裴二爺心下疑竇叢生,便收了手細細審視她半晌,最後陰著臉沉聲道:“說。”

雲卿收回手移開目光,盯著窗台上的石蓮花,半晌方說:“爹不與我計較,是默許我方才的計劃了吧?那麽爹有沒有想過,如果我算計的一分不差,蔣婉她果真來挑釁,會出現怎樣的局麵呢?”

裴二爺眯縫著眼盯著她的臉看,答道:“能怎樣?若蔣婉不來,大家各自相安,若她果真來尋釁生事,也怨不得你比她聰明,提前就算到了所有的事。”

“爹能懂就最好了,但我並不是問這個。我是想說,現如今慕垂涼的大房裴子鴛臥病在床,房裏一應事宜都是蔣婉在打理。慕老爺子本就有心壓製蔣家,如果蔣婉真如我所料在外滋事,如果爹你是慕老爺子,你會不會趁機做些什麽?”

見裴二爺驟然冷了神色遲遲不答,雲卿便起身踱著步子繼續道:“‘婦人七去:不順父母,為其逆德也;無子,為其絕世也;**,為其亂族也;妒,為其亂家也;有惡疾,為其不可與共粢盛也;口多言,為其離親也;竊盜,為其反義也。’大房裴子鴛多病,是有惡疾,不可與共粢盛,二房蔣婉尚無所出,是無子,為其絕世。因裴、蔣兩家與慕家的交情,所以這些都無所謂。然而蔣婉此番若有絲毫行差踏錯,那就是妒,為其亂家,是大惡了。你覺得慕老爺子會白白錯失這個良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