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這情景,那叫果兒的小丫頭先嚇了一跳,又看雲卿等三人都直勾勾看著,忙帶著哭腔小聲說:“走吧,快走吧。我不知道大小姐在,若知道大小姐回了府,無論如何也是不敢帶你們亂闖的。求你們快跟我走吧!”

蒹葭雖也震驚,卻很快穩下心神示意雲卿先離開。雲卿的婚事已提上日程,這時跟蔣婉起衝突一點好處都沒有,更何況雲湄在蔣家這等處境,她們不論以何種理由都不能再去添亂的。但雲卿隻不動聲色盯著佛堂裏頭,臉上沒有絲毫息怒神色。

隻聽蔣婉嬌聲問:“站了一個時辰了,娘還嫌不夠?這是犯了什麽錯,竟尋了這麽個法子來罰,吃盡了苦頭不說,晚上回了房身上還不沾一丁點兒傷,叫阿寬一點兒毛病也挑不出來。”

雲卿隻覺春寒之風比隆冬更甚百倍。隻見蔣太太依舊閉目端坐,半晌方緩緩說:“多念一些佛經,寧心靜氣,自然是好的。”

蔣婉吃吃笑了半晌,自旁小幾上拿過一盞茶來喝了兩口,說:“娘這意思,不是說天天都這麽**她吧?”

蔣太太繼續掐著佛珠,神色無絲毫變化。蔣婉盯了雲湄半晌,驀地笑了,起身扶了扶頭上金步搖,說:“所幸不過是站一站,念一念佛經罷了。要是連站都站不好,真是連阿寬房裏的丫鬟都不如了,還有什麽臉麵留在蔣家,你說是不是?”

說話間蔣婉已站在了雲湄一步之遙,雲湄見那話是衝著她問,便抬起頭看了一眼,轉而低眉順目輕聲說:“是。”

蔣婉輕哼一聲,帶著三分慵懶勁兒說:“罷了,娘好好**您的兒媳婦,我且去茶莊看看阿寬。說來倒是意外,雖說她攀上了咱們阿寬叫我覺得惡心,可細算下來,對阿寬倒也有那麽一毫半分的益處,不枉我們一天兩頓飯地養著她。”

“禍從口出,”蔣太太這才睜開眼,仍盯著前方佛像說,“你是堂堂蔣家的嫡長女,說這等有失身份的話,不成體統。”

蔣婉懶懶打了個哈欠,不在意地說:“娘說的是。”說著就有丫鬟上前扶著她一道離開了。

那蔣太太便在虎皮躺椅上坐了,看一眼雲湄,目光平靜而幽深,像看園子裏一株怪異的花草一樣。良久重又闔上雙目,和著雲湄頌讀佛經的聲音再次掐起佛珠來。

從蔣家回來後,雲卿屏退下人獨坐房中。窗台上的幾盆石蓮花被蒹葭擦得幹幹淨淨,若是晴天,總有陽光透過窗子,為花瓣鍍上亮麗輝煌的顏色,但是今兒漫天壓著黑雲,石蓮花失去光彩,就像最不起眼的雜草。

雲卿不是怨誰,怨不得裴二爺探親時隻看表麵,怨不得蔣寬不夠細心,怨不得特特送過去的陪嫁丫鬟們不發一言,更怨不得雲湄一味忍氣吞聲。但是桂花林深處蔣家佛堂裏的那一幕卻像刻在雲卿腦海裏,睜眼是雲湄青絲散亂隨風飛舞,閉眼是雲湄聲音蕭蕭似挾秋風……終究是她,太大意了……

到了晚上雲卿仍舊不出門,蒹葭沒法子,隻得去稟了裴二爺,但今日蔣家所見所聞卻特特繞過不提。裴二爺雖一頭霧水,但總覺對雲卿有愧,又的確擔心著,便急急忙忙去了,哪知到拾雲軒一看,雲卿已好端端坐著吃晚飯了。

蒹葭和芣苢都不敢說話,裴二爺見狀,所幸叫她們加副碗筷就先行退下。

裴二爺打趣了兩句,見雲卿隻顧低頭安心吃飯,麵色平靜得頗有些不尋常,隻好也心不在焉地夾菜。正吃著,忽聽雲卿問:“爹爹,有個問題我想了一整天,卻始終沒有答案。”

裴二爺心裏咯噔一下,心中疑慮驟起,良久放下筷子探手拿了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說:“那倒不急,你不妨先說說今兒究竟遇到什麽事。”

雲卿右手受傷之後便一直用左手拿勺子吃飯,裴二爺每每看了心疼,但今兒卻看得出她之所以如此吃力地撥弄著飯菜,隻是因為心神不寧,但她麵色又沉靜,裴二爺心知不是小事,隻得退一步說:“罷了,你問就是。”

雲卿繼續撥弄著飯粒,半晌方說:“我不懂,是別人欺負我夏家在先,我為何還要對他們仁義禮信?”

裴二爺一愣,幾番遲疑後緩緩道:“你是怪為父把你教得太仁慈了嗎?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有些舉動,即使能夠贏在一時,也是不對的。”

雲卿搖搖頭,平靜道:“我沒有怪過爹你,而且從來都隻有感激沒有怨恨。隻是現在漸漸明白,善與惡,對與錯,哪能分那麽清楚。況且就算是對的又如何?對不能當飯吃,別人也不會因為你是對的就不欺負你,而你也不可能憑一個‘對’字保護親人和朋友。如果用錯的方法,卻達到了對的目的——”

“不可以,”裴二爺冷眼看著她正色道,“我說不準。如果教養你這麽多年你卻變成令人厭惡的德性,我死了沒法跟你爹娘交代!”

“我知道爹不會答應,所以,”雲卿輕笑一聲,起身跪倒在地磕頭道,“就恕女兒不孝吧……”

裴二爺本就連著煩躁了幾日,這會兒心頭怒火猛躥,一氣之下摔了茶杯冷冷道:“你倒是能怎的?”

雲卿跪得筆直,恍惚問道:“爹也是不是也猜到慕老爺子會在裴子曜大婚前一日來提親了?”

見裴二爺冷麵相對並不作答,雲卿兀自點點頭,朝門外喚道:“蒹葭,芣苢,你們進來。”

二人立刻進來,看著盛怒的裴二爺和滿地碎瓷都不敢多言,隻垂手恭敬站著。雲卿便繼續道:“正月二十五那日差人全天盯著,蔣婉會來生事。到時盡快稟明與我。”

裴二爺冷哼一聲斜睨她一眼道:“你倒是能掐會算了!”

雲卿搖搖頭,聲音飄忽說:“她若不來,我自會放過她。但她若來,我也不會再客氣。依照今日蔣家之見,蔣婉現如今並不知我要嫁給慕垂涼,如果知道,恐怕扒我姑姑一層皮也嫌不夠了。所以明兒慕老爺子一旦來提親必然震驚全城,也自會震驚蔣婉。蔣家囂張,蔣婉跋扈,素來看別人都低他們一等,怎能容下跟旁人平起平坐?更何況是她素來最看不起的。”

蒹葭細細想了片刻,見裴二爺背對她們並不開口,幾番猶疑後問說:“既然如此……不是該明日提親後就開始防著麽,為何又要等到後天呢?”

雲卿歎口氣,疲倦搖頭說:“因為第一個恨的不會是我,會是慕垂涼。等在慕家鬧夠了,一夜輾轉難眠,第二天又親眼看見裴家娶妻的陣仗……花燈錦簇,紅燭耀眼,新人歡歡喜喜拜著天地,四下賓朋聲聲恭賀一刻也不間斷,真是好一番觸景生情……她堂堂蔣家大小姐,才華容貌聲望財富樣樣不缺,本該獨享尊榮,卻竟不如區區葉家一個二小姐嫁得體麵!姨娘,蔣姨娘,上有堪堪和她平分秋色的大房正妻壓著,下有她根本瞧不上眼的三房即將進門,往事與新景一幕幕重合,恥辱和怨恨百爪撓心,她怎可能忍得住不生事?當初隻是揣測我與蔣寬的關係都會帶人直逼上嵐園門來,如今哪裏肯稍稍忍讓半步?隻是她必不會與慕家撕破臉麵的,所有對慕老爺子老謀深算的恨,對慕家欺人太甚的恨,對慕垂涼薄情寡義的恨,都會統統發泄到我身上……正月二十五,並且最有可能是晚上。”

“晚上?”芣苢疑問,“蔣大小姐做事似乎從不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既然是存心生事,何需忍到黑漆漆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