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的時候,雲卿從虛浮的夢中醒來,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看到了身旁沉睡的男人。雲卿癡癡看了一會兒,嘴角不自覺就上揚,她反正已經睡醒,便偷偷去鬧他,伸了手小心翼翼去描畫他的眉毛,又將指尖從鼻梁滑下,最後停留在他的嘴唇上,雖是睡著,可他嘴角亦勾著若有若無的弧度,那種溫柔和滿足的淺笑,讓雲卿瞬間有些失神起來。於是昨晚說了什麽話,做了什麽事,都在此刻突然清晰,令雲卿的臉一點一點泛起紅來。她才要放下手,就見那人突然抿嘴笑了,露出深深的酒窩來。

“你偷看我。”他說。

雲卿見他仍閉著眼,便沒躲開,大膽盯著他的臉看,最後忽道:“咦,你有酒窩?”說著就伸了手指要去戳。

她自然知道他有酒窩,隻是他太少這樣笑,笑得酒窩如此分明。雲卿覺得很有意思,因他身為慕家長子,在人前通常是過分成熟穩重的姿態,從前偶爾開玩笑,也通常麵上帶笑,未達眼底,如今卻抿起深深的酒窩,眉眼和順,沉靜慵懶,像是真得心生歡喜。

他便由著她鬧,隻是笑意越發深了,分明就是寵溺。

雲卿知今日禮數多,著實不敢偷懶,於是回頭要去拿衣服,豈料才伸了手,卻立刻被他從後捉住緊握在手心,與此同時,另一隻手在錦被中沿著她柔軟的腰肢往上遊走,一點一點,酥麻微癢,雲卿輕顫了一下,嬉笑著要躲開,那摩挲著她指尖的手卻突然折回,帶著他整個人輕巧將她壓在身下。晨曦漸染,金色的陽光透過薄紗帳落在兩具糾纏的胴丨體之上,大紅的鴛鴦錦被裹不住低低的喘息。

春光恰好。

慕家家族不大,老爺子慕重山原是白手起家,自己並無姊妹兄弟,子嗣也不甚旺盛。慕老爺子及老太太周氏共育子女有四:長子慕九歌已故,長媳則是撫育慕垂涼長大的阮氏;次子慕九折與妻洪氏、妾柳氏,育嫡庶共四子女;三小姐慕九姒嫁與泉州船商馮茂文,如今馮家敗落,便攜一子一女住在娘家;四子慕九章……畢竟從不在人前露麵,暫且不提。

梳洗罷,雲卿與慕垂涼自然先去給大太太阮氏敬茶。阮氏雖是孀居,但所居之地並不如想象那般蕭瑟淒清,反倒處處透著祥和與靜謐。才到門口,阮氏的貼身丫鬟泥融就出來,先輕巧利落地對雲卿行了禮,又抿著笑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才對慕垂涼說:“隻聽太太說是極好的人物,今兒一見,果真所言不虛,莫說太太,連我也是一看就喜歡。如今你可收了心吧,這樣好的孩子哪裏去找?還不安生過日子?”

慕垂涼故作了思索之態來,半晌一拍腦門兒歎息說:“不好,虧了。原想娶個媳婦回來與融姐姐玩的,如今人倒是帶過來,不料融姐姐是要不疼我了,這可如何是好?”

雲卿想笑又不敢笑,泥融卻上前虛擰了他的臉一把,然後歡歡喜喜挽著雲卿手臂說:“他這樣說了,我就偏要虛逞一把身份,親自帶小太太過去,咱們隻管先走。”雲卿忙不迭跟上去。

阮氏所居之地不大,進了門就見一處大花壇子,台階隻兩層,堆得不高,樣式也無甚稀罕,如今裏麵還是連翹。正屋門口有兩株桂花,餘下每三四步一株地種了滿院子的銀杏樹,抖著滿樹小扇子的綠葉兒,十分別致。進了門,阮氏已起身相迎了,慕垂涼忙說:“她哪擔得起?娘親快坐。”

阮氏卻略過他,上前捉了雲卿的手,笑說:“可算是作了我的兒媳了!”又看著慕垂涼說:“雖是新人,要避諱許多,不過若是可以,就帶你媳婦去給你先父上柱香。他生前與裴二爺是過命的兄弟,如今兩家孩子能成親,最開心的恐怕是他了。”

雲卿與慕垂涼自然依言照做。

上香之後,兩人攜手磕頭行禮,又一起對阮氏敬茶。阮氏連連點頭,又說兩人真真是極般配,又說自己真真是好福氣,直說的雲卿不好意思起來。

末了,阮氏又叮囑:“阿涼雖非我親生,但如今我便是他娘親,有些事雖說聽來嘮叨,少不得要說兩句的。”

雲卿忙說:“太太盡管吩咐。”

阮氏擺擺手說:“你如今也是平妻,是正妻的名分,隨阿涼叫我娘親就是,不需守著禮數過分客氣。也正是因你是平妻,處事當分外拿捏分寸。從前雖說阿涼也有兩房媳婦,但大的體弱多病,如今一月裏就下得幾天的床,別說照料阿涼,怕是自己都混混沌沌的挨日子,我雖心疼,也是無能為力。小的那個到底是嬌貴慣了,但凡蔣家一有事就不見人影,到咱們家裏倒像是做客,上次縱火燒傷了阿涼,如今被禁足,指望不上。好在你來了,從今以後你就是大房的長房正妻,行事說話,要謹記長房的尊榮。”

末了,又笑著補了一句:“你來了,我到底不是一個人了。”

雲卿立刻明白,恭恭敬敬捧了茶敬上,當著慕垂涼的麵說:“是,媳婦明白。”

到午飯時候,阮氏與慕垂涼一道帶雲卿去拜見老太太。老太太周氏這幾日牙疼,原是身子比往日更懶些,不大願見人的,雲卿等人進門卻見裏頭站了滿滿一屋子。二太太洪氏、二姨娘柳氏、三小姐慕九姒、二孫媳婦孔氏,並二姑娘垂絡、三姑娘垂緗、四姑娘馮月華都在,個個睜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她。

阮氏先上前笑說:“竟都在呢!我還道老太太身子不爽快,帶這媳婦過來磕個頭就是,也不敢多打擾。如今既然在,可不敢叫她少了半分規矩,必得給各位長輩妯娌小姑子們挨個敬了茶才行。頭一個自然是老太太,老太太可給個慈悲,好歹喝一口,別叫她回去哭說才進門就不招老太太疼了。”

老太太立刻捂著腮幫子笑,阮氏自然而然就近服侍,便見老太太指著慕垂涼說:“阿涼,聽你娘說的,這叫什麽話。是故意叫我跟你媳婦生分呢!雲丫頭,你來,叫我好好看看你。”雲卿自然走近了行大禮,又從阮氏手中接過茶盞恭敬奉上,略帶拘謹地說:“孫媳婦給老祖宗奉茶,祝老祖宗福壽延綿,子孫滿堂!”

老太太立刻更加歡喜,讚她大大方方,又知禮數,不愧是裴二爺教養長大的。一眾人也都跟著連連稱讚。

慕家人雖不多,一次記住倒也不易,好在大太太阮氏果真疼她,不僅自始至終親自拉著她的手帶她認識長輩、向長輩行禮,話裏話外還不住地為她好話。雲卿心存感激,乖巧聽從,且謹慎不敢多言。慕垂涼則在一旁抿嘴笑得溫良恭謙,即便與人說話,也一直留一分目光在她身上,雲卿自然察覺,然而畢竟人前,略覺羞怯,好在沒人留意。正這樣想著,一個身量未足、穿著淡紫羅裙和鵝黃錦繡對襟半臂的小丫頭突然撲哧笑了,見雲卿看又立刻捂嘴偷偷看向慕垂涼,慕垂涼則瞪她一眼,複又大大方方看向雲卿,麵上殊無羞意。

正聊著,慕老爺子那廂差人來,說請慕垂涼過去一趟。慕垂涼不敢耽誤,行了禮也就去了。雲卿偷偷目送她離開,一抬頭,見那小丫頭又是慌忙躲開目光,假裝和二姑娘垂絡說話。

雲卿這才想起來了,這小丫頭是四姑娘馮月華。她是慕家三小姐慕九姒的女兒,因老太太心疼女兒,慕家子女又少,所以原是和慕家姊妹一處教養長大的,又因老太太不喜聽人喊她表小姐,吃穿用度讀書認字又都和慕府餘下二位姑娘殊無二致,所以慕府人都稱一聲四姑娘。

漸漸說著,也到了擺飯的時候了。

二姑娘垂絡、三姑娘垂緗、四姑娘馮月華因矮了一輩,不便一處吃,所以開口說要告退。老太太知她們意思,也就不留,隻吩咐下人她們吃什麽,一樣給三個姑娘來一份。垂絡垂緗倒也罷了,馮月華卻分明眼前一亮,樂顛顛地道了謝去了。

於是圍桌坐下。

老太太被簇擁坐到上座,左手旁位子自然是阮氏的,卻又硬拉著雲卿要她坐右邊。雲卿自然明白那是二太太洪氏的位子,因而並不敢坐,十分推讓了一番,按著規矩坐到了阮氏身邊。洪氏身邊則挨次坐著她兒媳孔氏和二姨娘柳氏。

丫鬟們將飯菜端上來,阮氏起身捧飯,二少爺媳婦孔氏則起身為老太太盛湯。阮氏捧了飯伺候老太太吃,不經意抬頭看去,便看著雲卿笑:“雲兒,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是長房媳婦,卻巴巴坐著等吃飯,反倒叫弟媳來伺候老太太?雖是新婦,不知規矩,也該長些眼色。”

雲卿一驚,慌忙起來,卻見孔氏也不十分靈敏,呆愣著先看她婆婆洪氏。洪氏則嘴角噙著笑,卻低頭看著桌布。

“大嫂這話說的……繡珠自過門就做這些了,今兒倒是她的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