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氏此言一出,立刻眾人皆靜。

阮氏便輕輕笑了,她原本就生的一副聰慧靈敏、貞淑雅靜的模樣,如今一笑更增傾城之色,不論容貌氣度都在洪氏與柳氏之上。她先是安安穩穩為老太太夾了一塊棗泥山藥糕,接著用指腹貼了一下孔氏遞過來的花生羹,然後輕聲說:“有些燙,如今正是牙疼,要十分拿捏不冷不熱的分寸,稍晾一晾再說。”

言罷方才直起腰,笑眼盈盈卻是對孔氏說:“瞧你這婆婆,當真是要冤枉死我!”又對洪氏說:“繡珠是多好的孩子我能不知道,哪裏有過一分錯處了?我從前隻恨我福分不夠,沒得一個繡珠這樣的媳婦。我們房裏那兩個,大的當真是賢淑,隻可惜連生兩個虧了身子,如今竟拖著藥罐兒過日子,看得我心疼也是無法。小的也當真是靈秀,又可惜不是個坐得住的,也沒有伺候老太太的那份兒細心。所以還得繡珠一過門就代行了長房媳婦的職權,又是幫阿婉掌家,又要伺候老太太,連我都心疼她太操勞。如今可好了,阿涼又正經娶了雲兒,雖比不得你們家繡珠,好歹也是長房正妻,少不了還是讓她做些事,畢竟斷無長嫂坐著吃飯,叫弟媳伺候長輩的,她哪裏承受得起呢!”

孔繡珠聞言局促不安,張皇看向她婆婆洪氏。洪氏臉色稍稍有些不好,然而畢竟是笑著,並無不睦的樣子,她抬頭看了雲卿一眼,接著阮氏的話笑說:“雲卿也是個不錯的孩子,我看著也喜歡得緊。就可惜畢竟年幼,和咱們二姑娘三姑娘一般大,我看著還是嬌嬌俏俏的姑娘家,倒不怕她不會做事,就怕她勞累到了。”

“這又是哪裏話呢!”阮氏幹脆過來拉了雲卿給老太太瞧,嘴上仍是笑說,“若是旁人家的孩子,我恐怕還怕她手腳不利索,要好好**一陣子才敢叫她伺候老祖宗。可她是嵐園裴二爺的閨女,我能信不過嗎?連老爺也分外賞識裴二爺,這門親事又是老爺親自幫阿涼定的,我哪裏敢不放心!”

雲卿自然曉得阮氏的意思,可老太太周氏像是沒聽見一般繼續樂樂嗬嗬吃飯,倒真叫她有些不敢大意。然而阮氏話說至此,她也隻得開口,端起那碗花生羹對老太太說:“太太們說話,原沒我這晚輩說話的份兒。可畢竟牽扯到我,就容我說一句就好。老祖宗,孫媳年幼,也沒有伺候過老祖宗這樣福壽齊天的人,心生敬畏自然就誠惶誠恐,隻怕會行差踏錯惹老祖宗不高興。孫媳雖不敢大意,然而畢竟世事難說,若真是有朝一日沒有伺候好老祖宗,老祖宗隻管狠狠罵我兩回,那就是**我、是我的福分了!我也隻會歡喜,心懷謝意,更加倍好好伺候老祖宗罷了!”

一席話聽得老太太喜笑顏開,拉過雲卿的手一邊拍著一邊對阮氏說:“我還道哪兒找的這孩子,又秀氣又乖巧,小嘴兒又這樣甜!既是裴家小子**出來的,想必是比我們家姑娘好。”

雲卿便忙說:“老祖宗這是笑話我呢。我縱再好,哪比得過咱們家的姑娘?咱們家大小姐如今封了美人,何止是尊貴,孫媳如何能比?隻是大小姐服侍太後娘娘,我服侍咱們家老祖宗,這樣一比,才算得都是有福氣的人呢!”

提起大姑娘垂綺老太太不免心疼,又道她入宮時尚年幼,又道她獨處深宮難免孤苦,又說自入宮就未再見過想念的很,如此說道了好一陣,末了,又拉住阮氏的手說她不易。阮氏一邊聽著一邊紅了眼圈兒,又忍著笑勸老太太,兩人倒把洪氏等人撂在一旁了。洪氏和柳氏、三姑奶奶慕九姒倒也罷了,唯有二少爺媳婦孔繡珠還垂手在一旁站著,與雲卿四目相接,她反倒尷尬地怯笑一下,很有幾分抱歉的意思。

雲卿便笑道:“好好吃飯,都是孫媳亂說話,害老太太傷心了。如今這花生羹晾得剛剛好,老祖宗不妨先喝著,孫媳也不敢說是求將功補過,隻盼著老祖宗別餓著,盡管喝完了再來治孫媳這個罪。”

老太太與阮氏都破涕為笑。雲卿看了一眼孔氏,阮氏了然,便笑說:“繡珠,你往日裏也難安安生生吃頓飯,如今就讓雲卿在旁伺候,你快坐下吃飯便是。”

洪氏又要說話,她身旁的柳氏突然輕聲笑問:“太太要不要喝點子蝦仁湯?”

洪氏看了柳氏一眼,沒有開口。柳氏卻笑盈盈點頭說:“我為太太盛一碗罷!”言罷果真悠悠然去給洪氏盛湯。洪氏接過湯倒也不喝,隻是也不再說什麽了。隻偶爾一眼,分明看得孔繡珠如坐針氈。

雲卿今兒隻是來認人,不免就覺得十分有意思了。孔繡珠也是大戶出身,洪氏為自家兒子選了這樣一個唯唯諾諾不吭不爭的媳婦?柳氏是姨娘,按說兩人都是一子一女,兩子竟不相爭?況且三姑娘垂絡本是小的,隻因是柳氏所出之庶,竟被洪氏早早送出了閣,如今過的不大好,時常還往娘家跑。這種關係倒是微妙得緊了。

吃過飯,老太太仍是牙疼,隻說恐有些累了要回房。老太太身旁叫做軟溪的丫鬟自然上前伺候,孔繡珠又要上前,卻叫柳氏暗中不緊不慢拉了一把,孔氏連忙緊張看一眼洪氏,見洪氏並未留意,便垂首慢了兩步,悄悄落到一眾人後頭了。

雲卿要上前,隻聽柳氏輕聲說:“這一位如今還是新婦呢,就這樣規矩體貼,當真難得。”

老太太一聽忙對阮氏說:“我看著喜歡,竟覺得像早就熟識,以為是跟我親孫女一樣親的,也就疏忽了禮數。這是新婦,哪能一直跟著我這老人家呢,帶她到園子裏走走,認認路,也認認人吧。”

阮氏與雲卿相視一眼,也知今日夠了,便說:“是,謝老祖宗體貼。”

於是換洪氏和軟溪丫頭一道服侍老太太休息。阮氏與雲卿則候在一旁目送她們去了。正是要離開,忽見柳氏回頭輕巧看了她一眼,雲卿先前並未留意過此人,此刻自然也就不知她這一眼究竟有何深意。

隻是今兒這一頓飯,難免對她印象深刻。

柳氏,柳姨娘,柳亭。有些意思。

回了房,慕垂涼仍未回來,她因是正妻名分,雖是平妻,但裴子鴛並不主事,又不同住,丫鬟們自然要尊她為主,於是都過來行禮。春穗兒與秋蓉等人她原先見過,覺得十分熟絡,便留下來聊著,餘下則叫蒹葭芣苢分下喜錢送她們去了。

秋蓉今兒穿一襲綠,偏帶淺灰的豆綠軟棉布料,看著柔軟又素淨。雲卿想起她姑姑雲湄也有一身相似的,又見秋蓉眉宇之間相較從前越加平和穩重,整個人看起來越發像雲湄了,心下自然覺得親近。

春穗兒活潑,不住說笑,又是恭喜,又是讚歎,皆是喜慶話。雲卿聽了也開心,卻見秋蓉靜默不語,隻淺笑溫潤,便猜她有話說。於是示意蒹葭,蒹葭便引了春穗兒出去,留她二人在此。

秋蓉先開口,說:“如今真是恭喜了。我雖知道爺那一份心思都在你這裏,卻也料不到如此順利。平妻?這就好了,直壓過了婉姨娘。大丨奶奶又是病著的,太太又疼你,再好不過了。”

雲卿也道:“也是運氣好些。”說罷,自然聊起慕家人。

隻聽秋蓉說:“這個再沒人比春穗兒清楚了,卻被奶奶給支了出去。太太且不說了,隻要你一心為著咱們爺,太太就不會虧待你的。二太太那廂自然不甘心。說來咱們爺從前不是姓慕的,如今卻是長房長孫,又是四族之子,二太太的二少爺隻比爺小一歲,少不了要心心念念若沒咱們爺,那些好處必都是她兒子的,這樣想著,看咱們長房裏的誰都難順眼了。三小姐如今是姑奶奶了,人卻沒脾氣,說白了就是牆頭草,恐怕一會兒就要來拜訪你了。”

雲卿琢磨一會兒,也不難明白,便又問說:“那麽柳姨娘呢,可有什麽來頭?”

秋蓉想了一會兒子,搖頭說:“隻曉得是和二太太親近的。其實平日裏看著甚是散漫,不大管事,餘下倒看不分明。”

雲卿點點頭。看不分明,的確,她也是看不分明。

過了晚飯時候慕垂涼才回來,一進門看到她就笑,說:“張羅這些,是等我吃飯?”

雲卿便屏退了下人,拉他上前坐下說:“是。老太太牙疼厲害,叫太太和二太太去服侍,且說孫輩媳婦這兩日不必去行禮問安了,我也圖個自在,所以張羅了飯菜,隻咱們兩個一塊兒吃。”

慕垂涼抿起極深的酒窩,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雲卿躲開,笑嘻嘻嗔罵:“討厭!”

“今兒都去哪兒啦?”

雲卿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說:“早上去給太太敬茶。午飯與老太太、太太、二太太、二姨娘、三姑奶奶、弟媳婦一塊兒用的。回來與太太行食,遇上了二姑娘垂絡和三姑娘垂緗,略說笑了一會兒子。再晚些時候,三姑奶奶和四姑娘馮月華來這裏坐了一會兒,還送來了這個。”

雲卿指給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