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子觀音?”慕垂涼拍桌大笑。

雲卿微微紅了臉,別開目光說:“三姑奶奶非要送,她是長輩,又是一番好意……”

慕垂涼笑:“好意,好意。我都不必看,就能猜到必是街頭買的粗陶,摸著都紮手的那種,你也是推拒不下才收的吧?”

雲卿盛了湯遞給他,說:“我自然看得出來。不過這是頭一個送我禮物的,又是……這樣的禮物,我當真是很歡喜的,哪裏來的推拒不下?”

慕垂涼捏了捏她鼻子,笑說:“你喜歡就好了。我這姑姑沒惡意的,她作姑娘時何等尊貴,等嫁了人又是穿金戴銀的生活,可後來夫家敗落,狠狠窮了一陣子,連著幾天吃不上飯也是有的,想是窮怕了,所以現在略會打算了些。她如今雖是回娘家,但總是怕兄嫂嫌棄,所以寧肯自己受委屈也不敢得罪人的。倒是她家那個丫頭,我們家的四姑娘,實不是個省油的燈,但的的確確是個好姑娘,你慢慢就知道了。你若能跟這兩個人玩在一處那就最好了,我也不會怕你悶,也不會怕你受人欺了。”

雲卿揉揉鼻子,恍然點點頭說:“原來如此。”有慕垂涼這樣指點著,又有秋蓉春穗兒幫襯著,她還愁什麽呢?

偷偷看了慕垂涼一眼,心想,倒不如安安分分過日子得好。

慕垂涼恰巧看她,似笑非笑。

雲卿紅了臉,轉而說:“老爺子今兒喊你做什麽?這才成親頭一天,就不叫你安分了。”

慕垂涼頓了一下,轉而一笑,夾了一筷子嫩生生的青菜到她碗裏,不大在意地說:“不過就是那些事,都是小事。”

他若直說倒也罷了,這樣子反倒叫雲卿心生疑竇,左右一想,裴家與葉家剛剛聯姻,想來不會這麽急著出手,慕家生意又順當,並沒什麽大危機,莫不是……

“跟蔣家有關?”雲卿猜,“蔣婉被禁足,蔣寬又因親眼見我姑姑被他娘欺辱所以一怒之下甩手辭了茶莊的活計,天天在家玩樂。兩個大的這樣,餘下小的更是撐不起來。若我是老爺子,如今倒是對付蔣家的好時候。”

慕垂涼閑閑看她一眼,放了筷子,看著她說:“這話也就在這裏說說,你雖聰明,未必旁人都喜歡。尤其老爺子那裏,他若知道你有這份能耐,必得想方設法榨幹你的才能讓你為慕家打拚,到時候咱們兩個反倒沒安分日子過了。如今咱們才成親,你將目光從四族那裏放一放,隻看著我就好了,這裏,看著我。”說著就扳過她的臉,讓二人四目相對。

雲卿臉登時紅了,本欲打掉他的手,慕垂涼卻隻是不鬆開,且越靠越近。雲卿看到他抿著深深的笑意,目光中滿滿的柔情,一心一意隻看著她,便也癡癡笑了,乖順地由著他伸手抱她在懷。

慕垂涼溫存抱著她,用下巴摩挲她頭頂發絲,輕聲說:“有我呢,你想看到什麽景象,我心裏都有分寸,不需你親自出手。你呢,就隻需開開心心做我的妻,也就夠了。”

雲卿窩在他懷裏,靜默了一會兒,極小聲地說:“我不是擔心你不幫我,隻是也會怕你辛苦,也會想要幫你。”

雲卿半晌不聞他開口,因不能看到他神色心中不免稍有忐忑,正要抬頭看,慕垂涼卻漸漸收緊臂膀,將她整個人緊緊圈在懷裏,十分動容地輕輕說:“嗯,那等我走不動的時候,你在旁扶我一把吧!”

第二日一早,兩人起床稍晚了些。慕垂涼故意賴床,分明是不想起來,躺著躺著不知想起什麽,雖臉上仍是笑,眼底心思卻越漸重了,雲卿心知是慕老爺子借著她二人婚事之“恩”讓他對付蔣家,但既然慕垂涼暫時不讓她插手,她何不順著他?因此雖看透也不點破,拉過被子幫他蓋妥帖,自己早一步先起床了。

蒹葭服侍她洗臉,邊擰了毛巾邊說:“大太太那裏來人了,說吃過飯請你過去一趟。”

“可說了什麽事?”

“沒有,”蒹葭說,“不過傳話兒的姐姐說還得去凇二奶奶那裏回話,想來不是你一人。”

“凇二奶奶?”雲卿想了一想,將擦過臉的毛巾遞給蒹葭,轉而到梳妝台前坐下說,“那也罷了。昨兒你沒在,你是不知道,這凇二奶奶孔繡珠是個實心眼子的人,被咱們太太和二太太給嚇得,手腳都不知道要往哪裏放了。咱們如今是新親,老爺子和老太太又慣著,旁人大抵都相讓一些,但正因如此,才更要待人誠懇,謙卑守禮,不可傲慢。原先垂涼房裏那些人倒罷了,你們幾個才尤其要謹慎。”

蒹葭便說:“那是自然的,我也早就吩咐下去了。”說著上前要幫雲卿梳頭發。才拿起梳子,慕垂涼卻披著頭發懶懶散散過來伸手說:“給我吧,我來伺候她。”

蒹葭偷笑了一下,惹得雲卿差點過來掐她,於是將梳子往慕垂涼手中一塞便跑了。雲卿看著鏡中二人,不免笑:“你鬧什麽?”

“我哪裏鬧了?你快坐好了別亂動。”慕垂涼叮囑。

雖是這樣說,才梳了沒兩下,果然開始鬧起來,甚至幹脆扔了梳子,用手一下一下撥著她一頭青絲玩,還放到鼻下輕嗅。雲卿作勢要擰他,他方動手鬆鬆綰了個墮馬髻,斜插一支喜鵲登梅簪,審視半晌,又要幫她畫眉。

“雲一渦,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輕顰雙黛螺。”

雲卿聽他念,訝然回頭,隻慕垂涼含笑看著她問:“怎麽?快別動,還沒畫好。”說著又伸了手。

“恍惚記得……”從前她似乎就念過……在哪裏,在何時呢?

正想著,慕垂涼伸手點了她額頭說:“記得什麽?你不得回我一句什麽嗎?”

雲卿正要開口,卻見蒹葭又進來報說:“老爺那裏著人傳話,說請爺用罷飯就立刻去趟書房。”

慕垂涼盯著鏡中自己,臉色漸漸冷了下來,雲卿也從鏡中看到,便吩咐蒹葭說:“知道了,你去吧。”

等蒹葭退下了,雲卿方起身看著他。慕垂涼見她看,勉強一笑,正要開口,雲卿卻搶先一步說:“‘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我就回你這句了。我去太太那裏,你去老爺子那裏,雖做的事隔山隔水,但心是在一處的,再難也都不怕,是不是?”

慕垂涼看她半晌,忽笑了,反問說:“我倒成了怕難,以致讓你來安慰了?”

雲卿挑眉道:“你不屑?”

慕垂涼忙說:“哪裏。隻是從前都是一個人,沒人跟我說過這樣的話。”

雲卿瞬間想起裴子鴛和蔣婉,又立刻生生將心思轉到別的事上去,笑著對慕垂涼說:“我也伺候你洗漱更衣吧!”

雲卿到阮氏那裏時,就見二太太洪氏和凇二奶奶孔氏已都在了,隻是不見柳姨娘。雲卿一一行過禮,正要坐下,卻見孔氏倍加拘謹地上前說:“大嫂。”說著僵硬福了禮。

雲卿一看,這孔氏麵龐嬌小,比她大不了兩歲,又生就是張娃娃臉,看著就叫人心生憐惜。如今眼神怯怯像一隻小兔子,更叫雲卿軟了心腸,於是回了禮笑說:“繡珠客氣了。”

她這句“繡珠”才說出口,就見孔氏嚇得一顫,要哭似的回頭看向她婆婆洪氏,洪氏隻作未聞,專心喝茶,孔氏隻得退下,始終是一副心驚膽戰的樣子。

各自坐好,喝了會兒子茶,便聽阮氏開口問孔氏:“繡珠,這個月的月錢可發到各房了?”

孔氏忙抬頭看一眼,又立刻怯怯低頭回說:“是,太太,已照規矩發到各房了。”

阮氏便問:“雲兒她們這一份呢?”

孔氏偷看雲卿一眼,兩手絞著絲帕回說:“還……還沒發。因這個月到月底了,原是打算下月初一起發……”

“下個月?”阮氏便笑,“這個月還剩三天呢,慕家不是有舊例,不足月的折算為半個月的月錢發?回頭補上吧,莫讓嵐園的人說咱們頭一個月就吝嗇那一點子月錢,知道的是說你下月一起算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咱們刻薄那一點子錢,多叫人笑話!”

雲卿聞言不得不道:“原也是太麻煩了些,下個月一起算也是一樣的。”

她幫著孔氏,孔氏卻越發緊張了,唯唯諾諾說:“是,太太,繡珠這就補上賬目,盡快將這一份月錢發到大嫂手中。”

“哎唷,說起這個,”阮氏又笑道,“卻是要怎麽發呢?”

孔氏偷偷看了一眼雲卿,又緊張縮了縮肩,回話說:“雲嫂嫂遵照裴嫂嫂的份例發的,房中一名蒹葭者、一名芣苢者,照的是大哥房裏春穗兒和秋蓉的份例,餘下則照大哥房裏丹若、黛若的份例。”

阮氏方點了點頭,說:“不愧是管了一陣子事的,記得這樣子分明。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原該是我們大房的事,你又不甚熟悉這些,怕沒少難為你。好在垂涼又娶了妻,這是時候讓雲兒重新接過這副擔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