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計?”雲卿笑,“這怎會是算計?這於我,叫做點兵請將,於你,叫做正中下懷。三妹妹以為如何?”

垂緗冷冷清清道:“你憑什麽以為我就一定會如你所願?興許我不答應呢!”

雲卿笑而不語,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便與蒹葭一道在前帶路,四人這就各自回房了。

次日一早雲卿去伺候阮氏起床,便簡單將與垂緗之事說了。阮氏聽罷略思索了一會兒子,便拍著她的手背笑:“你自有你的考量,我是信得過你的。隻是恐人說她如今已冠了沈姓,不便再插手慕家之事了。再者,也得提前想好了說辭,以免旁人跳出來說不是。”

雲卿何止欣慰,真是有幾分感動的,便一邊幫著泥融為阮氏更衣,一邊點頭說:“哎,知道了。謝太太。”

阮氏穿好衣服,雲卿又與泥融一道伺候她洗漱。阮氏自女兒出嫁就未曾有人如此悉心服侍過她,如今隻道自己是個好福氣的,是越發疼愛雲卿了。雲卿又是個自小沒娘的,如今伺候婆母原就是本分,卻得了阮氏如此的疼愛,哪裏還有不盡心盡力孝順的?二人越加親密,看得泥融與蒹葭都開心許多。

用罷早飯,阮氏先是攜雲卿去向老太太請安。恰巧老太太今兒吃得晚,阮氏與雲卿便服侍了一會兒子,好容易吃完了,阮氏正要帶雲卿回去,卻聽老太太笑道:“雲丫頭,你且慢著,我也恰巧有些話要與你說呢。”

阮氏與雲卿相視一眼,都不知所為何事。雲卿自然應下在一旁候著,倒是阮氏一時不便或走或留,老太太卻並不看阮氏,直接開口說:“老爺雖未明說,不過聽話裏意思,你一時並不願撫養昭和與曦和。你是新婦,又年輕,想晚一些再帶孩子,我老人家也是能懂的,可是如今我身子骨是越發不如從前了,交給底下人帶又恐折了嫡子嫡女的貴氣,萬一捎帶學了點子什麽不三不四的東西,也不知垂涼是要恨我到什麽份兒上呢!再者,你雖是新婦,雖非生母,到底也是正妻,是兩個孩子的名正言順的娘,你一再推辭,倒是與他們刻意生疏了,往後他們想與你親近、想孝順你,也隻怕心裏發怵,是不能夠了!”

雲卿聽個開頭就知怎麽回事了,老爺子當日沒能套住她,老太太今兒便來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也都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隻是如今三姑奶奶慕九姒、四姑娘馮月華幾人都在旁聽著,個個一副目瞪口呆的神色。雲卿雖偶爾張狂傲慢一些,畢竟還是臉皮兒薄,一時臉上微微發熱起來。四姑娘馮月華上前指著雲卿便道:“雲嫂嫂,你不能這樣。大哥哥待你多好,你如今卻嫌棄他的昭和曦和?”

慕九姒一把扯過馮月華捂住她嘴低聲喝道:“小祖宗,你閉嘴吧!”又抬頭訕訕笑說:“小孩子家不懂事混說的,她不是有意的,涼大丨奶奶千萬別放在心上,別——”

“我才沒有混說!”馮月華掙開慕九姒的手氣鼓鼓躲到老太太身後說,“虧得大哥哥特特交代了讓我對你好呢,你卻是這樣待他的,人人都看在眼裏,你就不是個好媳婦呢!”

慕九姒倒吸一口涼氣,幾步上前撈住馮月華“啪啪”往腚上就是兩巴掌,一邊打一邊說:“讓你胡說,讓你沒大沒小,讓你不懂尊卑!”

馮月華一邊嗷嗷直叫,一邊又嘴硬,嚷嚷得外頭丫鬟們都往這裏探頭了,雲卿隻得上前拉住慕九姒說:“快別打了,三姑奶奶。四妹妹還小,哪禁得住這樣子打,況且老太太還在呢,老太太與咱們太太都是燒香拜佛的,恐見不得這樣子場麵。再者,四妹妹也沒說錯什麽,本就是我叫大家誤會了。”

說著便給老太太行了個禮,當著眾人麵說:“老祖宗慈悲,幫垂涼撫育孩子多年,我如今是垂涼房裏人,自然沒有不感激的。如今我既來了,本該接下這副膽子,奈何還未來得及拜見孩子生母,如此接過去恐令裴姐姐不悅,反對她病情不利。所以略拖了兩日,並非故意推辭。說句不害臊的,我也不過是尋常婦人家,行事要以夫為尊,那畢竟是垂涼的孩子,我隻盼著他們喜歡我,哪裏還會將他們往外推呢?四妹妹年幼不能懂,略有誤會,那也罷了,老祖宗想必是能明白的,可莫再冤枉孫媳了!”說著便委屈地一跺腳,撒嬌上前捧了茶遞給老太太。

如今往這裏看的人越來越多,雲卿話又說到這份兒上,老太太也隻得接了。便聽阮氏也在旁幫腔說:“是啊老太太,縱她不想養,我也不答應呢。今兒我就帶她去給裴家丫頭請安,然後回房再與垂涼商議妥當了再說。總歸不過是那三五日,也叫孩子們先收拾妥當,免得他們竟以為老太太一見雲卿進門有人能養他們,就不要他們了呢!”

老太太便辯說了兩句,幾人也就罷了,各自回房。雲卿本欲隨阮氏去向裴子鴛請安,阮氏卻興致不高,隻說要行食,反倒是一路要送她回房的樣子,路上二人半晌無言,即將要到了,卻聽阮氏問:“你與阿涼,究竟是怎麽了?他究竟是忙,還是借口忙刻意冷落你?”

雲卿便笑道:“沒有的事,恐的確是忙一些,況且雖說有些爭執,每晚也都回房睡的。太太放心吧。”

阮氏便幽幽歎氣說:“我哪裏放得下心呢?阿涼這孩子確然是稍稍倔強一些。隻是夫妻之間哪有那麽多道理可講?你又何必跟他逞強呢?相互退一步也就是了。”

雲卿低頭道:“這些太太不說我也明白。隻是若吵一次,恐是誤會,互相遷就一些也就是了。可是若同一件事連著吵兩次,那就是這件事真得亟待解決,並非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能混過去的了。太太說是不是?”

送雲卿回了房,二人坐著喝茶,便聽阮氏接著勸:“其實何苦呢,這麽一點子事!阿涼他的確有不對的地方,就算是擔心老爺子拿你來要挾他,又怎能反而與你爭吵呢?不過說來,你也有不是之處。”

雲卿抬頭看了阮氏一眼,又自顧自低下頭,小聲說:“我知道。”

阮氏見她不再往下說,便笑道:“你若不是真的介意那兩個孩子,又怎會阿涼還沒說起你就直奔那裏去了?你分明介意,卻故作輕鬆勸自己去接受,你讓他聽著心裏能好過嗎?他隻覺都是自己委屈了你,哪裏還敢求你原諒呢?”

雲卿如今與阮氏頗為親近了,也不隱瞞,索性坦白說:“也不是委屈,隻是怕他先提起,倒顯得我不能容人、我小家子氣了,換我先提起了,他反倒又生氣。其實再怎麽說理兒都是那個理兒,我哪裏能不顧那兩個孩子了?更何況,裴家當日沒去衙門告慕垂涼停妻再娶,分明就是看中與蔣婉相比,我更能善待裴子鴛、善待這兩個孩子。”

阮氏拍拍她手背說:“怪不得阿涼怕你受委屈,你也太懂事,讓人心疼呢。”

阮氏丫鬟泥融卻在旁嗤笑說:“裴家還指望大丨奶奶你善待她呢?這不擺明了欺負人麽?”

雲卿聽來不解,便問說:“這又是什麽緣由?”

阮氏不多言,一味喝茶,分明是縱著泥融。泥融便哼一聲說:“奶奶是不知道,從前涼大爺原是不想成親的,說四族之事繁忙,他整日操累不敢稍怠,哪裏還能分心娶妻生子呢?其實年紀到了不想娶妻能有什麽事?無非就是看不上眼唄!說來咱們裴大丨奶奶是難得學識淵博的,涼大爺曾讚其詠絮之才,智比諸葛,但確然無心做夫妻的。後來老爺子不知使了什麽法子逼迫,涼大爺無奈隻得應下了。哪知道這裴大丨奶奶,聰明歸聰明,竟算計到涼大爺頭上了!”

雲卿訝然:“算計?”

阮氏便也忍不住冷冷笑了,說:“那時阿涼還年幼,在慕家根基不深,明知一旦生了孩子必會被老爺子把持,從此隻能多一條軟肋,因此久不與裴子鴛同房。後來你猜怎的?真不愧是醫藥裴家,給阿涼飯菜裏下了藥,這才有了昭和的!孩子才一出世果真就被老太太抱走了,可把阿涼給氣得!那時咱們幾個知情的都隻道裴子鴛也算可憐,想要個孩子並沒什麽的,哪知道孩子還沒滿月呢,故技重施有了曦和!這一來阿涼真真兒是恨足了她了,一聲令下將她連人帶物挪去了後院兒綴錦樓,每月去問一回也就是了。不然你以為咱們為什麽都不想帶你去給她請安行禮?她總也得當得起才行!”

雲卿一時震驚,半晌說不出話來,蒹葭也覺不可思議,便磕磕絆絆說:“不、不該啊,連秋蓉春穗兒提起她都是連番稱讚,慕家上下都沒有說她不好的,怎會……”

泥融便說:“哪裏會有什麽人知道呢?總不至於讓滿大街都知道兩個孩子的娘是這種人!說來涼大爺也真是善待她了。不過不願見倒也是真的。大丨奶奶往後與涼大爺說話,不多提她也就是了,涼大爺恐怕一想起就恨得牙癢癢呢!”

“所以……”雲卿忽想起什麽,抓著阮氏的手問,“所以垂涼他也並不、並不喜歡……我的意思是……”

“他這樣的人,怎會喜歡自己平白無故多了兩條軟肋?”阮氏更是冷笑說,“若不是他親生的,恐讓他親手去掐死他也是不眨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