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頭痛欲裂,翻身醒來。

哎?似乎……哪裏不對……

脊背一僵,回頭看去,就見慕垂涼**胸膛,麵帶笑意,睡得安靜沉穩。雲卿一驚之下往後稍退一些,方發現自己枕著、並且大約整夜都枕著他的手臂,於是臉“騰”地燒起來,心說二人不是正吵著架麽,怎麽又混作堆了?正一片茫然,卻見慕垂涼仿佛察覺到手臂的空曠,竟往她這邊稍移了一些,伸手就將她整個人圈在懷裏。雲卿下意識屏息靜神不敢稍動,生怕驚醒了他,卻見他帶著饜足的笑慢慢睜開眼,一翻身再度欺上身來,帶著三分不容置疑的強勢和三分倔強固執的撒嬌開始動手動腳摸摸捏捏地亂來,雲卿被他眼神中滿滿的簡直要溢出來的寵愛嚇得一哆嗦,伸手就要推開,卻聽慕垂涼十分不客氣地在她耳邊呢喃說:“你躲什麽?你忘了昨晚你是如何……勾引我的?……”

“……”

慕垂涼更加得寸進尺起來,十分奸猾地笑:“娘子昨夜嬌憨嫵媚,令為夫自持不能,至此刻仍回味無窮,不如我們……”

眼見那人一手已覆上她胸口,雲卿驚得目瞪口呆,裹著錦被猛一翻身躲開,卻不期然滾至床邊,眼見要掉落在地慕垂涼卻眼明手快抓住她,雲卿不由長舒一口氣,卻聽慕垂涼在她耳畔輕聲說:“啊,此救命之恩,娘子要不要以身為報……”

“……”

才吃過飯,慕老爺子那裏又急巴巴差人來請,慕垂涼臉色殊無變化,繼續悠然喝粥,雲卿大為驚異,在一旁興味十足打量他神色。因屏退了下人,慕垂涼便沒個正形地去捏她臉頰,還笑問:“怎的,為夫如此俊逸,娘子你看不夠?”

雲卿嫌棄地拍掉他的手說:“我是奇怪,老爺子一副要把你生吞活剝掉的樣子,你前幾日明明氣得要跳腳,這幾日怎得仿佛又看開了?”

慕垂涼喝盡最後一口粥,用雲卿的帕子拭淨嘴角,平平靜靜地說:“我如今是破罐子破摔了,你跟著我心裏也要有個數,興許哪天官逼丨民反,我就跟老爺子撕破臉麵了,到時候咱們不定得流落街頭,連碗粥也喝不上。”

“喲,那敢情好,”雲卿嘻嘻笑罷,忽又問,“還有一事,仿佛沒聽你提起過。你如今也算有些能耐,真要抽身離去也未嚐不可,幹什麽要乖乖受老爺子的氣?你還是稍稍透露一些,免得咱們二人行事不一致,對彼此沒什麽好處。”

慕垂涼也不閃不避,不遮不藏,淡然說:“我哥哥有把柄在他手裏。”

“曹致衎?”雲卿恍悟。曹致衎原名吳世鐸,正是慕垂涼一母同胞的兄長,吳家敗落,人丁凋敝,想來慕垂涼親人也不多。雲卿素來見他對人麵上和善、實則冷淡,如今想來他為兄長承受諸多,竟有些微感動。

正自想著,卻聽慕垂涼說:“當日老爺子以收養之名帶我來慕家,我哥哥隱姓埋名,借行商之名千裏迢迢尋到此處與我相認。他此生為我所做已經太多,如今卻仍勸我不必顧及什麽把柄,勸我早日抽身,要我怎麽忍心?一時之間是我對不住你,你且等我一陣子,我會盡快安排妥當,不致叫你為難。”

雲卿漸漸低下頭,放下湯匙久久不語,察覺到慕垂涼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方抬起頭勉強一笑,複又低頭小聲說:“那你還不小心些,為何要頻頻頂撞老爺子呢?”

慕垂涼卻笑了,說:“你看事情還是簡單了些。你想,若你是老爺子,要逼我乖順聽話,會輕易提及我哥哥嗎?這是最後的底線,非危急關頭不可妄動,反倒是孩子與你,因需得維持明麵兒上的和氣,反倒不能真得將你們怎麽樣,不過是偶爾叫我難受一下罷了。他一邊叫我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他占了絕對上風,他才是掌控我命運的人,又一邊略施恩惠,隻拿不當緊的拿捏我,給我一口氣喘,好讓我繼續聽他號令乖乖向前。緩急有序,張弛有度,老爺子這一招才是用人與做事的大智慧。”

見雲卿低頭品味話間意思,便又揉著她的頭發笑說:“其實你掌家何嚐不是如此呢?所謂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吃,其實你隻要騙他們相信,你原就該每天一巴掌打上去,那麽你隻要哪天不打,他們就足夠對你感恩戴德,連甜棗都省了。你如今正是要節儉開支,削減用度,不妨偷老爺子這一招,試試就知它高明之處。”

雲卿這幾日連翻思索削減用度一時,聽聞此言如當頭棒喝,醍醐灌頂,瞬間深思清明,當即一拍桌子興奮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倘若我先令她們相信,我原該削減她們一半例銀,她們恐恨不得喝我血、啖我肉,但到最後我卻隻削減了三成,她們雖也心疼,卻反而還會慶幸、會謝我手下留情呢!”

慕垂涼連連點頭,順便指點道:“還有一點。老爺子一直試圖令所有人相信,他此生於我有大恩,我該拿命相報。你何不學著些,讓慕家上下都知道你所作所為都是老爺子的意思,你也不過是個受盡為難、不得不聽令行事的。如此日後你必能容易些。”

雲卿當即了悟,興奮地握住他手連連點頭說:“是了是了,是該如此的!我已盤算好新的例銀發放規矩,卻一直不知該如何漂漂亮亮地開個好頭,叫人既聽我的、服我的,還不怨恨我。如你這樣,豈不事半功倍了?”

慕垂涼見雲卿開心,也跟著笑了,反握住她的手說:“如今你該知道了,咱們是夫妻,該是一條心的。你有什麽難處該跟我說,我縱不能如今日這般指點你,也會站在你前頭幫你頂著。”

他言語平淡,偏偏眼睛裏透著款款深情,雲卿左右一看無人,便貓了腰迅速偷親了他臉頰然後立即跳起來一邊說“知道了”一邊往內間躲。慕垂涼讓她一番孩氣逗得連日來心中陰鬱一掃而光,邊笑邊拿了扇子,衝裏頭喊說:“晚上等我一起吃飯。”說罷搖起折扇出門去了。

慕垂涼走後,雲卿自去給阮氏請安。阮氏見她臉頰緋紅,不時哼唱小曲兒,心中猜出個七八分,卻故意開口歎說:“如今也算是我對不住你了,我自詡與你情同母女,可阿涼他一連兩次欺負你,新婚不足百日就連連與你爭吵,我這作母親的卻不能好生管教他,是我的不是。”

雲卿忙說:“太太哪裏的話?這些不過我們有些子誤會,哪裏能怨你了?況且,先前我不知阿涼對那孩子的看法,所以犯了他的忌也未可知,如今太太既然都告訴我了,日後我不提也就是了,算不得什麽大事。”

阮氏便笑:“你這般懂事,如此甚好。”

二人正說著,卻見阮氏丫鬟泥融匆匆進來,因見雲卿在此,竟有些不便開口似的。雲卿便起身道:“恰好想去找繡珠和垂緗商量些事呢,就不打擾太太了。”

阮氏與她熟絡,也不客套去留,倒是雲卿已走到門口,身後泥融卻突然問:“大丨奶奶要去找凇二奶奶?”

雲卿以為聽錯,訝然回頭,見阮氏也奇怪地看著泥融,直覺有事,便點頭坦白說:“是。”

“為了削減用度的事?”

雲卿驚得上前直問:“你如何知道的?”

泥融蹙眉看向阮氏說:“竟是真的!我今兒出門遇到凇二爺房裏的玉染了,玉染說,昨兒凇二奶奶親口說的,說大丨奶奶、凇二奶奶、三姑娘三人一起商議,說要節儉開支,削減用度,還要裁人呢!”

雲卿一時驚慌,心說怎可能呢?昨兒特特交代過不能亂說,怕亂了人心,孔繡珠也素不是個嘴巴沒邊兒的,怎可能才出了她的門就把消息散播出去了?

因又問說:“那玉染平日裏言行如何?她可確定是凇二奶奶說的?”

泥融便道:“凇二爺未娶妻時,玉染就是他房裏一等大丫鬟,是個實誠的,不會在外編排人呢!玉染說就是凇二奶奶親口說的,因她比咱們略大些,生怕到時留她不住,隨便給她陪了小子,所以才來問我究竟怎麽回事,我又如何知道呢?我一路走來,聽外頭傳得越發厲害了,還說房裏一等丫鬟留用,二等丫鬟減半,三等丫鬟悉數減盡,餘下遣散的遣散,配小子的配小子,生死不顧了。如今滿園子下人們人心惶惶,個個都在論說此事呢!”

雲卿驚怒交加,氣得發抖。真是怕什麽來什麽,她如今是新官上任,又是後來晚輩,底下人多有不服的,如今這消息一散,日後事情哪裏還能好做?

阮氏也知厲害,關切問說:“你先別心急,為今之計,不如快刀斬亂麻,直請老太太、二太太等人,先將你們削減用度的法子呈秉上了,再召各房管事的明說。有我幫著你呢,不用怕。”

雲卿也知不是心慌急躁的時候,越是如此,越不能慌了陣腳,便故作輕鬆安慰阮氏說:“太太別擔心,我自能應付。如今事情未明,繡珠又是協助掌家的,我須得先找她問問清楚方能計劃下一步。”

阮氏便不多言,這就送她出門去了。雲卿直往孔繡珠房裏去,一路上隻見丫鬟們路遇她唯恐避之不及,甚至在她身後指指點點,更遑論上前行禮了。雲卿一路急,一路氣,一路怨自己大意,終於到了孔繡珠房裏,卻才跨過門檻便見孔繡珠“噗通”跪倒在地,梨花帶雨痛哭道:“大嫂,都是我錯了!”旁邊垂手立著垂緗,卻隻是看著她,搖頭無奈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