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聽她自己先承認了,一時氣得厲害,恨恨坐下不言語。等垂緗屏退了丫鬟,她方看著跪地痛哭的孔繡珠說:“還哭個什麽?如今是哭哭啼啼的時候?”

蒹葭便上前,和孔繡珠的丫鬟梨香一道將她扶起來入了座。孔繡珠哭得不能言語,雲卿也不得不軟了調子問:“總也得先說說究竟是怎麽回事,好讓咱們盡快想個對策出來。”

孔繡珠哭哭啼啼開口,言語卻含糊不清,垂緗也心急,便道:“梨香,你說罷,你們奶奶不是那等不謹慎的人,如今鬧成這樣,你若不說清楚,她豈非白受了委屈!”

梨香便感激道:“多謝三姑娘。”又對雲卿解釋說:“大丨奶奶息怒,此事我們奶奶雖脫不了幹係,但她也是有苦衷的啊!我們奶奶不勝酒力,昨兒略喝了幾杯,回來之後……也不怕大丨奶奶和三姑娘笑話,回來服侍二爺略慢了幾步,遭了二爺打罵。我正扶我們奶奶外頭透氣兒呢,恰碰上我們太太來了。太太非問我們奶奶昨兒一下午都聽你們說了些什麽,我們奶奶是實心眼子的人,說謊也看著不像,太太就不高興,又發現我們奶奶喝了酒,一時又是打罵,我們奶奶能怎麽辦呢?大丨奶奶是不知道,我們奶奶一心覺得您對她和善,人前人後都隻說您好話兒的,若非我們太太逼她,她怎會故意礙著您的事兒呢?對她又沒什麽好處!還請大丨奶奶明鑒!”

雲卿聞言怔然,兩步上前掀起孔繡珠衣袖,果見上頭有大片淤青,與垂緗相視一眼,不免都是一歎。雲卿坐回位子,想想孔繡珠身上的傷,又想想昨夜今晨疼愛她的慕垂涼和阮氏,隻歎真是同酒不同命,與其說心疼孔繡珠,不如說慶幸自己。

便聽垂緗說:“也是我們的錯,若昨兒不勸你喝,興許你就不遭這一難了。”

明知垂緗是在息事寧人,雲卿也隻得跟著說:“是了,此事我們也有錯。隻是如今深究對錯也無益,不如且往前看,想想對策吧!垂緗,你先說說你知道的。”

垂緗點頭道:“我差滿兒打聽了一下,如今漫天流言不過三種,一是說咱們要削減例銀,二是說咱們要裁減下人,三是說咱們要更改支取用度的章程。”

“下人們呢?亂起來了?”

“是,”垂緗道,“因外頭傳的是婆子們大裁、丫鬟們小裁,如今個個兒怕裁到自己頭上,一大早起來都奔著各房管事的和主子去了,又是鬧又是求的,我已是出閣的人了還有人來求呢,餘下各房就更不必說了。”

雲卿琢磨了一番,不由笑了,對蒹葭說:“那咱們房裏怎麽沒個動靜?我才是掌家的呢,竟沒一個人來求我,這簡直是瞧不上我麽!”

蒹葭聞言“噗嗤”笑了,說:“你已作了惡人了,誰還敢招惹你呢?”

垂緗眼睛一亮,疑問說:“瞧你這樣子……你已有了對策了?”

雲卿便三言兩語簡單說了,且笑道:“如今既然已經如此,倒不如將計就計吧。我反正已是大惡人了,我怕什麽?要我說,咱們如今反倒不必急了,讓她們自個兒急去,咱們也能趁機看看園子裏什麽人什麽性兒,真要裁人倒不妨依照這個來。”

慕垂涼回房時見房中燈火通明,忙問長庚什麽時辰了,因答說子時,一時有些急起來。匆匆進了門見飯菜好好擺放著,一應都是他素日裏愛吃的,越發有些心疼。於是搖醒趴在飯桌上睡的雲卿說:“要你等還真一直傻等,也不看看什麽時辰了?得了,快去睡吧。”

雲卿迷迷糊糊醒來,見是他回來了,便懶洋洋打了個嗬欠說:“不困,倒是真餓了。”說著動手去盛飯。

慕垂涼看著她遞過來的飯,簡直無語至極,又見她果真餓極開始狼吞虎咽,半晌方歎說:“今兒也罷了,往後不必等我了。”

雲卿斜睨他一眼,自顧自吃著,沒說話。

慕垂涼便道:“過這幾日,我陪你去趟蔣家,看看你姑姑。”

“嗯。”

“怪了,從前你心急火燎生怕蔣家人欺負你姑姑,如今她懷著胎最怕人算計,你反倒一點兒不擔心了?”

“你才怪呢,”雲卿翻了個白眼道,“從前蔣家人欺負我姑姑,是覺得娶我姑姑虧了他蔣寬,如今蔣寬兒子在我姑姑那兒呢,誰敢動我姑姑一下?旁的不說,蔣寬必是加倍寵愛著我姑姑呢。這才是實實在在的護身符,我瞎操什麽心!”

慕垂涼知道蔣家一些情況,如今看雲卿如此,又不大好說,便沒接這話茬兒。雲卿忽想起什麽,放下碗筷問:“那什麽,近日裏可有什麽大日子,比方說……有什麽親戚要來,或是哪房女眷娘家有什麽大事,再者,有誰近日裏過生辰沒?”

“你問這做什麽?”慕垂涼略一想,說,“裴大丨奶奶是後天的生日,再往後些,娘的生辰也沒差幾天了。”

“裴大丨奶奶?哪個裴大丨奶奶?”雲卿一時沒反應過來,好一會兒才明白所指正是裴子曜的夫人。四族同氣連枝,那個如今又是裴家長房媳婦,過個生辰自然也不是小事了,雲卿低頭扒飯,說:“若打她的主意,我反倒說不清了。看來還是得回頭跟娘商量一下。”

慕垂涼似笑非笑直盯著她瞧,雲卿察覺,抬頭問說:“你看什麽看?”

慕垂涼低頭吃飯,半晌方低低歎:“真是氣焰囂張!”一句話說得雲卿胸悶氣短,待要發作,卻見慕垂涼輕巧扔了筷子,起身抱住她不由分說就往床邊兒去了……

次日一早,雲卿自去找阮氏商議,說:“如今老爺子非要節儉開支、削減用度,我若不作個姿態出來,倒實屬違逆了。眼見太太生辰將至,若按往日來說,必是公中出錢的,我們也不會吝那幾兩銀子。隻是如今外頭人心惶惶,各種謠傳都有,想必太太也有所耳聞,我私心想著,能不能從這生辰開始一應從簡,一來算咱們房裏做個表率,二來讓旁人心裏有個分寸,知道咱們是要來真的了。至於公中賬麵兒上少給太太的,我與阿涼再孝順上也就是了,隻是恐辦得不夠排場,委屈了太太。”

阮氏竟想也未想就允了,拍著她手背說:“就照你說的做吧。旁人不知你難處,我們能不知道嗎?況且生辰不就那麽個意思,我還怕什麽委屈?至於那賬,你也別算那麽清楚了,我知你和阿涼孝順也就夠了。”

雲卿見竟這樣容易,當真是感激不盡。於是次日一早約了孔繡珠和垂緗將計劃說了,然後請了各房太太姑娘一去去拜見老太太,行過禮後,雲卿方當著眾人麵兒說:“如今老爺說要咱們勤儉持家,此事恐大家都有所耳聞。如今我與凇二奶奶、三姑娘商議過,已擬了方子出來,就在這裏了。”

說著,雲卿接過蒹葭呈上來的艾綠藤花細紋卷軸,上有狼牙玉扣,封得緊緊的,一時所有人都神色緊張,屏息看著雲卿手上卷軸,雲卿卻忽笑了,恭敬對老太太說:“因此事老爺已全權交由我負責,且我與凇二奶奶、三姑娘已達成一致,所以原本打算今日就打開卷軸,公布細則,修改章程,調整人事。隻是眼見大太太生辰在即,如今若要開始跳整,恐到時候人事混亂,不能好好給大太太過生辰了。雖大太太不計較,但畢竟生辰一年也隻一次,咱們做晚輩的不能夠不孝。所以我們三人商量著,不如先將卷軸暫時封存在老祖宗這裏,等大太太生辰一過,再擇日當眾打開,不知老祖宗以為如何?”

眾人不料竟是這個說法,二姑娘垂絡便不悅說:“大嫂畢竟是沒掌過家的,顧慮忒也多了!生辰麽,一年裏大大小小要辦好些個,底下人閉著眼睛都知道該怎麽辦事了,倒叫大嫂操這份兒心?要我說,即便打開卷軸作了調整,誰也不敢怠慢大太太生辰的,既然無甚區別,又何必麻煩老祖宗去?”

三姑奶奶慕九姒便也跟著說:“是啊,若嫂子生辰需要幫忙,我們也可以出一份力的。”

阮氏便笑道:“我也知道大家不管怎麽論斷都是好意,我心領了。隻是如今老爺既讓雲卿掌家,我哪裏好說什麽?我且聽雲卿的就是。”

阮氏既這樣說了,慕九姒等人也不便再開口。倒是二姑娘垂絡又要傲慢開口,卻見二太太洪氏偷偷掐了她一把,然後裝作無事看著老太太。

老太太一掃眾人,最終目光落在雲卿手中卷軸上,許是思量了一番,然後說:“老爺確然是讓雲丫頭掌家的,如今又是她和繡珠、三丫頭一起定的事兒,咱們做長輩的哪能反倒拗著,故意跟她們過不去?要我說,三個孩子孝順,一番心意,那就領了吧!”

阮氏自然無甚好說,連忙道:“是。”

說著,眾人又將目光移到卷軸上,老太太身邊丫鬟軟溪便要過來拿,才走了半步,雲卿卻忽一笑,收回手看著卷軸說:“且慢!”又看著孔繡珠說:“竟差點忘了事了!”

二人相視一笑,皆從懷裏摸出自己的私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