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雲卿愕然起身,“禁什麽足?為什麽呢?”

“究竟為的什麽咱們也不清楚,”秋蓉急道,“但老爺子這回當真是怒的不輕,聽說爺到老爺子書房那兒,什麽沒說先挨了兩耳光子,可把兩個小的給嚇壞了!”

“昭和跟曦和也在?如今呢?這事兒還有旁人知道沒?”

秋蓉便答說:“讓太太給接去了,旁的倒沒什麽,就是哭,一直哄不下。”

雲卿一麵心急火燎地擔心慕垂涼,一麵又深知如今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不得不強自穩住心神。流年不利,是外患又添內憂,因而必得要十分之慎重,萬不可想漏了事拿岔了主意。於是更加不敢大意,一時在屋裏踱步細思起來。

說來如今外患不過有三,一是雲湄,二是蔣寬,三是裴子曜。雲湄剛剛小產不宜挪動,如今最好不過留在蔣家養傷,隻是恐蔣家不盡心,須得她這邊請位細心又有能耐的大夫過去盯著,旁的蔣寬自會盡心。雲卿原有心從生意上打擊蔣寬背離蔣家,然而如今他也算痛失愛子,自然顧不得什麽生意,恐怕隻會一心照顧雲湄,倒可稍緩一緩。至於裴子曜的事,未免誤會,還是要先跟慕垂涼通個氣兒再作決定。

至於內憂,當務之急自然是先確定慕垂涼的狀況,然後老爺子那裏需得差人探探口風,阮氏那裏也須得著人去看看。說來阮氏素難安眠,一時心軟接了孩子過去,恐要鬧得不能休息,雲卿總也得顧及她的身子,那麽兩個孩子今晚歇在哪兒也就是個事兒了。

正一條一條地數著算著,卻見春穗兒哭著進來了,一旁憂心忡忡的秋蓉立刻迎上前去問:“爺那廂如何了?可打聽到了?”

便見春穗兒哭得更厲害了,一邊抹淚兒一邊嗚嗚嚷嚷說:“又關在小東湖邊兒上石林叢中石屋裏了!”

“啊?”秋蓉花容失色,略一怔,鼻子也泛起酸來。雲卿一時更擔憂了,急問說:“什麽情況,倒是給個明白話兒啊!”

秋蓉一邊拍著春穗兒背安慰她,一邊避開雲卿目光答說:“石屋荒僻,所以但凡關到那兒就素來不給飯菜的。再者,一旦石屋裏頭關了人,石林外頭就會有人把守,恐怕難去看一眼了!”因見雲卿麵樓焦急,又生怕她憂思過分對養傷不利,便又勸慰地補了一句說:“大丨奶奶也別心急,如今這人在裏頭關著老爺子自然眼不見為淨,也就不生氣不折騰了,也總好過將爺打一頓不是?”

這話才出口,卻聽春穗兒“哇”一聲哭得更厲害來,轉身一臉梨花帶雨地撲到雲卿腳邊兒哭訴:“說到這個,大丨奶奶也救救人吧!因爺禁足之事長庚他們都挨了打,個個血肉模糊給抬回房去了,尤其長庚,老爺子直罵他是什麽幫凶什麽家賊,都快把他給打死了!如今又不讓請大夫,可不要讓他活活疼死了嗎?大丨奶奶好歹也看在他跟著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兒上,別讓他這麽可憐巴巴受苦了吧!”

春穗兒說到最後直哭得氣兒都喘不勻,雲卿當即不敢耽誤,和秋蓉一道扶她起來即刻一一吩咐下去。紫株實幹,命紫株去請城北呂神醫去蔣家醫治雲湄;芣苢和順,命芣苢去阮氏那裏看看,若孩子仍哭鬧不止就先抱回來,不可耽擱阮氏歇息;秋蓉聰慧且謹慎,命秋蓉去查看外頭情況,順便探探老爺子口風;至於蒹葭,既然老爺子不準請太醫,如今隻能用裴二爺留下的幾味藥先頂著,那些藥素來是蒹葭收著的,因此命她去取藥並一路跟隨去看長庚;春穗兒哭得眼睛腫成核桃,自不便出門見人,就讓她帶著水萍等幾個小的留在房裏守著暫且穩住人心。

蒹葭等人自沒有不從的,尤其春穗兒,抹了淚兒紅著臉千恩萬謝的。秋蓉卻才算終於定住心神兒了,等各人領命散去後她悄悄兒上前對雲卿行一大禮說:“多謝大丨奶奶,有大丨奶奶主房裏事,我等真是安心許多。爺的事咱們幫不上忙,還請大丨奶奶多費心了,至於大丨奶奶交給咱們的事,就隻管放心吧!”

雲卿亦道了謝,當即尋了藥帶蒹葭去了。

宋長庚因是慕垂涼身邊兒第一得力之人,在慕家頗有些地位,雖在外頭也置辦了房產,倒並不大出去住,如今還住在慕垂涼成親前住的小院兒裏,名叫翠苑。名為翠苑,裏頭皆是粗壯的老垂柳,但翠是夠翠,隻是過小,三間兒青磚房一圈兒高圍牆,裏頭除了柳樹並無任何花木,實在難稱是苑。因當日慕垂涼名義上是命長庚在此看守翠苑,所以長庚並不敢居主臥而歇,而是在書房裏加了一道七折雕花落地木屏風,在最裏頭添了碧紗櫥而已。

雲卿和蒹葭一進書房就蹙眉相視——房中血腥味兒極重,看來春穗兒所言不虛,長庚必定傷得很重。然而走到木屏風外,卻見長庚側身歪在兩個湘妃色真絲盤花大軟枕上,正捧著一卷書專心致誌地看。身後兩個小丫鬟眼睛紅得跟小兔子似的,一個哭著端出一盆血水,另一個拿了帕子繼續擦,長庚紋絲不動,那丫鬟手卻抖得厲害,每次稍一挨到就被蜂蜇一樣迅速縮回來。

領她們進來的丫鬟上前低聲跟長庚秉了句,便見長庚麵露驚訝,然後朝屏風這邊看了一眼,接著兀自笑了,放下書卷吩咐那丫鬟說:“請進來吧。都下去,不必奉茶。”

雲卿見狀便從屏風後出來,近前笑說:“雖說涼大爺不在,我單獨過來有些不合規矩,可你也不至這麽小氣連茶也舍不得給一盞吧?”

“這屋裏這味兒,怕衝了茶香,糟蹋了爺賞的好茶,”長庚略略看過她二人,目光停在蒹葭身上笑說,“再者,大丨奶奶未必有喝茶的空兒。”

他既如此,雲卿也不玩笑,近前在旁邊兒椅子上坐了說:“兩件事兒,頭一件是如今不便逆著老爺子的意思公然去請大夫,所以我們先送些藥來,等到了晚上或是明兒什麽時候,自會找時機請大夫過來瞧,你且放心就是。”

“小事,”長庚看著蒹葭近前放下藥,越發笑意深了,點頭說,“多謝掛懷。”

雲卿便接著說:“第二件,也請你將你所知,一並告知。”

長庚看著雲卿,無聲笑了,略點了個頭算作行禮,恭謹道:“恕長庚無能為力。”

“為什麽?”卻是蒹葭心急問的。

長庚略笑一笑,隻是看向雲卿。雲卿與長庚相視一眼,一時心頭有些煩躁,恨說:“還能為的什麽,必是他小性兒不肯告訴我!如今人都被關起來了,還要把我蒙在鼓裏,這是當我傻呢!難道他不說,旁人就不說了?他一味瞞著我,卻反倒叫裴子曜拿此事連連嘲諷於我,我就不氣不恨嗎!”

“裴大爺說了?”長庚脫口而出,一臉驚愕。雲卿正做足了咬牙切齒的姿態來,卻見長庚立刻去看蒹葭,蒹葭驟然領悟雲卿意圖,然而已然躲避不及,臉上茫然與驚慌都叫長庚目光鎖了個正著。

長庚低頭暗歎一聲,一言不發歪回枕頭上不再看她們。雲卿自知禁足的緣故在長庚這兒恐怕是套不出來了,卻又不死心,湊上前咬著字句問:“所以我沒猜錯,跟我有關?跟裴子曜有關?跟裴子曜登門醫治我手腕的條件有關?”

長庚隻作未聞,伸手抄起書來又要看。雲卿一把奪過,要說什麽,又心知這人油鹽不進,慕垂涼沒發話兒他必定不會開口,加之畢竟他如今也是受了重傷的人,再不喊疼也藏不住臉色煞白,一時又心軟,將書塞給他,低頭歎說:“你明知你替他瞞著,我再急再恨,也隻能感念你的忠心。隻是如今我一無所知,也不知能幫他些什麽,真真是連個頭緒也沒有!又見不著麵兒,不知他吃睡如何,難道我竟能假裝什麽都沒發生,一心安分等他受盡了苦後出來嗎?長庚,你也多少告訴我些什麽,讓我至少做些什麽,哪怕隻是讓我安心些也好,你幫幫我吧!”

長庚卻已開始看他的書了,正是此時,卻聽蒹葭低低一聲驚呼,雲卿順著她目光看去,隻見銀絲緞麵兒的錦被一處已讓血浸透了,看著著實瘮人。長庚見蒹葭如此,微微笑著勸慰說:“嚇著你了?你還是扶大丨奶奶回去吧,看多了恐晚上睡不好覺。”

蒹葭一語不發僵在原地,雲卿見他臉色愈加蒼白,也隻得起身,邊轉身邊重重歎說:“說來此番終究是我連累了他,也連累了你們。唉,也罷,大不了等老爺子消了氣兒他出來了,他關幾日餓幾頓受多少苦,我一並照樣受那一遭罪,稀裏糊塗卻也明明白白還他就是了!”

雲卿無奈歎息,這就要離去,卻見蒹葭僵著不動,雲卿不得不去提醒她,蒹葭一驚之下如夢初醒,慌忙跟上去,眼見二人都到了屏風處了,卻聽身後長庚也歎口氣道:“罷了,大丨奶奶且留步!”

雲卿心頭一喜,回過頭來欲洗耳恭聽,卻見長庚目光淡淡落在書卷上,言簡意賅道:“爺的確交代了不得透露半個字,但並沒有說不準送大丨奶奶你過去,由你親自問他。我雖不才,卻可以幫大丨奶奶去見爺一麵,隻是……大丨奶奶恕罪,我有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