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卿卻搖頭道:“那些我都不準他要。我若帶他走,必是幹幹淨淨清清白白的走,不挾帶慕家一丁點子財富榮耀。否則,否則……我怕他還要想起裴子鴛和蔣婉來……這不行,他隻能有我一個人。”

慕老爺子真真是笑夠了,捋著胡須坐回書桌後嗬嗬笑說:“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獨占之心竟如此強烈。”

頓了一下,又微微一笑道:“可是畢竟也很令人感動,所以爺爺很願意幫你達成心願,隻是不是現在。”

“噢……”雲卿麵露失望之色,略一頓,又歡喜說:“畢竟還是要多謝爺爺。”

慕老爺子徑自喝起茶來,優哉遊哉說:“方才有個人可是說,但凡能答應,叫誰做什麽也都認了的。這話竟不知作不作數。”

雲卿忙點頭說:“作得,自然作數,爺爺隻管吩咐。”

慕老爺子便道:“讓你攪得一點睡意也無,不如就說說家裏事吧。你坐。”

雲卿原要直接說起慕垂涼的,竟不料慕老爺子竟了無睡意,平白有了聊天的興致了。雲卿心中掛念慕垂涼,也不知他高燒不退,如今究竟怎樣了,一時不免擔憂。

慕老爺子何等敏銳,如何能不察覺,自然問說:“怎的,掌家遇上了什麽難事?”

“啊不,不是……”雲卿試圖掩飾,又一想,既然來了,索性就一次說開,便指著桌上宣紙說,“隻是看到那個,想起些旁的事來。若我沒看錯,那是昭和與曦和的臨字吧?”

老爺子點點頭,翻開那摞宣紙一張一張看著,說:“都是極好的孩子,可是到底是像阿涼,表麵上溫和,其實性子冷傲的很。原想將她們送到你們房裏教養,但是……”

但是慕垂涼不答應。

雲卿卻笑說:“爺爺別怪我多嘴。那兩個孩子呢,說到底跟著爺爺,也不是很合適,這一點我是知道的。爺爺可別嫌我善妒,隻是再怎麽說身上都流著裴家的血,如今我與裴家都鬧成這樣了,麵對這兩個孩子我這心底能不後怕麽?爺爺若將他們教得好,成了大氣候,誰知道將來會不會為了他們的娘而跟我反目成仇呢?若是他們跟著爺爺還學不好,這一來裴家人要說咱們不盡心,說咱們小氣,這二來阿涼這裏也要不滿意了。所以縱隻是做做樣子也該把孩子接回來,跟著我,也就是跟著孩子親爹,有親爹在旁照看著,誰還敢說什麽呢?不論將來如何,裴家也好阿涼也好,都怪罪不到我或者爺爺這裏。”

“話不能這麽說,”慕老爺子道,“說到底,我也隻是為了成全他們父子情義。哪知阿涼並不領情,我瞧著你這孩子是個懂事的,實在應該多勸勸他。”

雲卿笑應說:“那是自然了,我們作晚輩的,若說孝順,第一孝不就是為長輩分憂麽?如今爺爺既有此意,我必定是要勸他的,這樣一來,早課呢就請先生來教著,下午呢就學騎射、對弈、琴瑟、女工,晚上單就練字即可,如此我才不怕旁人說我怠慢了他的孩子。”

可是按照慕老爺子早些時候的說法,他將兩個孩子送的慕垂涼房裏的前提條件是,必須每天早晚兩趟帶兩個孩子到天問閣請安問禮。

果然便見老爺子擺擺手道:“這倒是沒有必要。早課與臨字還是在天問閣就好,我親自來教,他還能不放心嗎?”

雲卿便放了茶杯笑說:“恕我直言,爺爺這事兒做得可就不利落了。阿涼那性子爺爺比我清楚,吃軟不吃硬的,做事又素喜直截了當,最厭拖泥帶水,爺爺既把孩子還了他那就給他唄,反而還要讓孩子天天兩頭跑,那阿涼不免就要想,這到底是還給我了,還是借給我了呢?本就是我的孩子,怎的還叫爺爺這樣做著主?如此一想,難免就興致缺缺,幹脆說不必接回來了。畢竟說到底,他確然是不大喜歡這兩個孩子的。”

慕老爺子抬頭深深望了她一眼,一語不發。

老爺子想讓兩個孩子天天來,自然是為了關鍵時刻能夠要挾。

雲卿隻作不知,繼續笑說:“如此多傷祖孫和氣呢!要我說,他一個大男人家的,這些小事難免就想自己做主,爺爺何不就成全了他,總歸不過是個麵子的事兒。”

“小事?”慕老爺子嗬嗬笑說,“我也是老人家了,自然想要兒孫們多來跟我請安,孩子們念什麽書臨誰的字學問做得如何了,我自然也是很關心的,這怎麽能算作小事!縱是你們不喜我親自教去教,大可以從外頭請先生來,但是早晚請安是不能少的。再者,兩個孩子天天來請安,阿涼也就會多跟著來,興許我們祖孫情意會更好也未可知。”

“哎,爺爺這話說的不對,”雲卿道,“說小事,乃是因為阿涼畢竟不喜歡這兩個孩子,否則從前爺爺教養兩個孩子的時候,阿涼定會開口去要的,可他要麽嗎?沒有啊!為的什麽,為的就是沒怎麽放在心上。他男人家好麵子,又豈會因為兩個孩子在那裏就特地繞過去與爺爺閑談呢?加之他又不喜歡他們,孩子們在,他反而念及舊事,更加不會開心。如此人雖都在爺爺身邊,可是想想那場麵,恐怕隻會更冷,情意也就難深了。”

老爺子隻是嗬嗬冷笑著,良久微闔雙目,憊懶問說:“可還有旁的事嗎?”已是下逐客令的語氣。

自然是有的。

雲卿笑道:“打攪爺爺休息了。還有一事。”

“若非急事,不如明兒再說。”

“急倒是不急,不過剛好順著方才的話茬子,幹脆說完罷了,”雲卿道,“是這樣,如今我要對付蔣家,又要掌管內宅事務,若再接回孩子,諸事繁雜,恐怕也要每天來向爺爺一一呈秉了。可是又不大熟慣爺爺作息,所以想問問爺爺,若每日都來,大約什麽時辰最合適,免得到時魯莽反倒打擾了爺爺。”

慕老爺子身形一僵,方才分明十分放鬆的骨架子似乎突然一根根撐起,讓他整個人像是瞬間年輕了好幾歲。慕老爺子睜開眼,身形沒在寬大的太師椅中,目光卻虎虎生威。

“你來?”

這筆帳實在太容易算,留下兩個小孩子要挾,與留下個大人要挾,分量實在是相差很遠的。因為雲卿先前數次強調,慕垂涼極其不喜歡這兩個孩子,而這一點老爺子心裏更是有數,若真有一日慕垂涼舍棄那兩個孩子要跟老爺子魚死網破,仿佛也都是意料之中。但是雲卿就不一樣了,雲卿是慕垂涼親自選的要相伴一生的女子,用她威脅慕垂涼,這才是尖刀子挖了心頭肉。再者,兩個孩子與如今掌家的裴子曜是甥舅關係,可是雲卿與嵐園的裴二爺可是名義上的父女,親疏遠近是明擺著的,慕垂涼不會把裴子曜放在眼裏,但卻不能不把裴二爺放在眼裏,換言之,用雲卿要挾慕垂涼是極穩妥的——慕垂涼不敢真的讓雲卿有閃失。

所以,讓兩個孩子每天來請安,實在遠不如讓雲卿每天來請安來得實在。更何況此事是雲卿自己提的,老爺子根本不必再花心思去說服慕垂涼。這個坑,他是不跳也得跳。

雲卿便道:“是呢。爺爺是多盼著兩個小的來給爺爺請安,可我說要來呈秉事宜,爺爺卻不準了?要我說,兩個小的不如就在外頭請了先生教著,沒什麽必要來煩爺爺你。可是我做的事,內宅也好,外頭也好,哪一件都得讓爺爺知道。畢竟給慕家做事和給爺爺做事,沒有什麽分別。”

慕老爺子精神矍鑠,目光溫和,笑容和藹,笑說:“這話雖不全對,但是難為你有這個孝心。如今我若不讓你來,反倒叫你怨我偏心、不疼你了。也罷,你該來就來,至於兩個孩子,你已甚是繁忙,倒是不必帶著過來請安了,就依照你的意思好好教養著吧!”

雲卿心裏終於鬆了一口氣,麵上卻隻是微微一笑,乖順點頭應說:“好。若爺爺想他們了,我再帶他們來也是一樣的。”

慕老爺子心情大好,雲卿卻深知如今慕垂涼正在受苦,她不能再耗下去了。總歸目的已達,多說反而易引起懷疑。

於是再度言謝,就此告辭。

慕老爺子隻是和善地點點頭目送她出去,眼見雲卿直到即將伸手推開門都一脈平和,忽笑了,問說:“說來,你還未曾提及要怎麽對付蔣家。蔣家甚大,你從何處入手?”

雲卿頓住腳步,微微一笑,盈盈轉身道:“蔣家之大,嫡長最大,自然是從蔣寬入手了。”

慕老爺子點點頭,離得遠了,看起來他像是深深陷進了寬大的椅子裏,神色並不分明。見慕老爺子不再多言,雲卿再度行了個禮轉身欲退去,一步,兩步,深夜的書房是過分的安靜。

“嗯……爺爺,”雲卿一手搭在門上,有幾分遲疑地轉身問說,“那個……我是說……我有事想求……”

老爺子心情極佳,分明笑道:“有事便說。你如此乖巧孝順,若有事相求,便當做是賞你而答應,那也無妨。”

“我想見阿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