芣苢一愣,忙照做了,抓了兩大把銅錢朝天撒下去,眾人還沒反應便聽雲卿高聲喊:“誰的錢袋撒了!”

靜了一靜,周圍突然一窩蜂往地上找,沁河橋上頓時亂糟糟一片,雲卿迅速四下一看,恍惚看到另一端橋頭有團墨綠並著幾道白色,雲湄今兒就穿白!她心急往那邊趕,地上人擁著撿錢反倒堵了路,雲卿心急,又對芣苢說:“再撒,把人引到後麵去!”

芣苢依言照做,雲卿在地上撿了一把燈籠大步往對麵走,可是那團綠色一閃反倒不見了!雲卿臉色越來越暗,眼神充滿肅殺之意,整個人像一塊硬邦邦冷冰冰的石頭,讓偶爾幾個迎麵走來的人下意識地自動躲開。

到了另一邊才知道,方才看到墨綠並白衫的地方是橋最頂頭的一處欄杆,雲卿提著燈籠仔細瞧了一番,看到欄杆下幾縷扯掉的頭發和一支散開的茉莉纏枝珠花,分明就是雲湄的東西!雲卿撿起珠花心底發慌,麵兒上卻越發沉靜,眼底也漫著冷笑。

就算人群擁擠,她從橋一端到另一端費了些功夫,但就這麽一會兒,能去哪兒呢?

這邊恢複人來人往,雲卿並不再跑,而是以那一處為中央,一點一點輪番細看,左後方不遠處還站著趙禦史及其夫人,他蘇行畚沒這麽大膽子;左邊是極寬的街道,布滿燈籠,太過明亮,不宜躲藏;左前方是蘇記的燈籠,蘇二太太和孫成還在忙碌,孫成見過雲湄,若有異常早就喊了;正前正後都是沁河水,河麵上隻有蓮花燈;右邊是方才過來的地方,她不可能迎麵錯過他們。

正是這時,白芍也過來了,看著雲卿直哭:“這邊找遍了,沒有啊!”

怎麽可能,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前後左右東南西北上上下下都找遍了怎麽可能沒有!雲卿一掌拍在欄杆上,心底絲絲泛著冷意,雲湄要是出事她可怎麽辦!

“咦,雲卿?你在那兒幹嘛?”

雲卿一看,正是一刻鍾之前才認識的將大少爺蔣寬。蔣寬提著燈站在不遠處,身邊正是蔣寬的姐姐、慕垂涼的二姨太蔣婉。兩人都在看她,雲卿隻得行禮,低頭的一瞬間腦子卻一聲轟隆,神思像被洪水衝出一道缺口——她的確找過前後左右東南西北,但是沒找過上上下下!

雲卿來不及細思,將燈籠往芣苢手中一塞一手攀住欄杆腳上一登翻身便跳入水中。不會錯的,怪不得那個身影閃得那麽快那麽毫無蹤跡!怪不得白芍芣苢河兩邊都找了卻就是找不見!怪不得根本就是死路他也能那麽快躲起來!

“小姐!”芣苢和白芍一陣慌。

河水冰涼,雲卿幾下掙紮終於浮在了水麵,橋下太黑根本看不到什麽,偶爾幾盞水燈漂過送來濃重的蠟燭燃燒氣息,雲卿朝上麵大喊:“點一盞大些的水燈來!”

芣苢忙應下了,雲卿等不得,小心鳧水向前,同時聲聲喊:“姑姑!姑姑你在不在這裏?”

“喂,雲卿,燈!”

雲卿回頭,看到蔣寬站在岸邊水淺的地方,手裏提著一盞極為明亮的木底白色縐紗燈,雲卿大喜,忙遊過去伸手拿了來不及道謝就往裏麵遊。她要用完好的左手高舉著燈不讓它滅,受傷的右手又根本沒辦法讓她遊得快,隻聽蔣寬在身後喊:“雲卿!你在找什麽?我的人來了,讓他們跟你一起找啊!”

蔣寬似乎不會水,一直心急,這時間卻有兩三個人“噗通”跳下水,他們手中亦提著燈籠,遊到離雲卿不遠處其中一個人便道:“慕少爺派咱們來的。見過小姐,請問是找什麽?”

雲卿剛要說,又覺不妥,便指著橋下黑暗處說:“有人落水了,快先救人!”

又有兩三個人跳下水,大約是蔣寬的人,雲卿來不及多說隻管往暗處遊去,幾人要挑著燈同時鳧水十分不易,又過了半刻鍾竟然沒找到。

蔣寬著急,一直問:“找到了嗎?你在找什麽?”

難道從一開始就猜錯了?雲卿舉著燈籠的手早就酸了,越找越辛苦,幾次嗆了水,這時候,芣苢終於找來了一盞磨盤般大的連花水燈,中間像是十幾根蠟燭綁在了一塊兒,蓮花瓣上還有亮晶晶的熒光粉,一放進水裏便照的河水清淩通透。

蓮花燈順水越漂越近,雲卿幹脆扔了手裏的燈籠保存力氣,近了,拱形的橋看得一清二楚,更近了,幾盞打濕打翻的蓮花燈浮在水麵上,更近了——

“雲卿,在那裏!那裏有個人!”

雲卿猛然回頭,順著蔣寬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緊貼著石橋內拱豎壁上有個白衣服的人,河邊圍觀的人嚇了一跳,許多人大叫:“鬼,女鬼!”雲卿卻瘋了一般往那邊拚命遊去。

不料卻被人攔住,慕垂涼箍住她的手將她往岸上拖,一邊聲聲安撫:“雲卿,雲卿!”

“放開我!你放開我!”雲卿掙紮,害兩人差點齊齊嗆水,慕垂涼一邊更緊地箍住她令她不得動彈,一邊在她耳畔低聲說:“夏晚晴若知道你是死在這兒,你猜她會不會氣活過來?”

雲卿一頓,猛然欲回頭,慕垂涼卻及時說:“長庚已經救下你姑姑了,你看。”

果然有一個人已經挾了雲湄往岸邊遊,倒比他們更快,蔣寬在岸邊接應著,迅速把雲湄拖上了岸。

到了岸邊,自有人將慕垂涼和雲卿拉上岸,雲卿不管不顧先爬到雲湄身邊。雲湄是被人縛住雙手塞住嘴巴吊在橋欄杆上的,河水隻淹到脖子,因此雲湄倒比雲卿還清醒冷靜。雲卿撲在雲湄身上便是大哭,反倒時受了劫難的雲湄抱著雲卿輕拍她的背柔聲安慰:“卿兒不哭,我好好的,你瞧,我真得好好的。”

雲卿隻是將雲湄抱得更緊哭著說:“是我大意了,是我大意了!”

這會兒盧府尹、趙禦史等人已經過來,幾個人一道扶了她二人起來,雲卿才發現不知何人已經為她們二人披了衣服,兩人身上濕透身形畢現隻得先裹了衣服,雲湄卻蹙眉道:“卿兒,你的手!”

這隻手腕一直將廢未廢,方才沾了水,遊水又用力過猛,再度滲出了血來。看到她手腕眾人才想起她是畫“踏雪尋梅”的蘇記畫師,盧府尹惜才,又是在自己管轄之地、自己在場之時發生這種事,禁不住勃然大怒,吩咐下人好生追查此事,並信誓旦旦定要還她們一個公道。

雲卿雲湄忙行禮道:“謝二位大人!”

“不知二位姑娘家住何處?本府派人送二位回去。”

雲湄一頓,她們為免給裴二爺惹事,出門一向隱瞞身份。這回雲卿卻拉了雲湄低頭道謝說:“謝盧大人,小女與姑姑住在嵐園。”

“嵐園?”盧府尹頓了一下,與趙禦史交換了個目光才猶疑著問,“敢問可是聖上賜給裴二爺的嵐園麽?不知二位是——”

人群稍靜,雲卿盈盈欠身回答說:“回盧大人話,小女乃是裴二爺的徒弟雲卿,這位是小女的姑姑雲湄。”

周圍人頓時議論紛紛,盧府尹忙道:“原來是禦賜嵐園的小主人,本府失敬了。來人,送二位姑娘回去。”

“多謝大人!”

盧府尹找了一頂轎子,芣苢跟白芍正扶她二人挨次上轎,卻聽一旁蔣寬突然念:“雲湄?”

二人一道回頭,見蔣寬正望著她們的方向發呆。他本就是孩子氣重,這會兒發著呆,更是帶了幾分呆傻,但他眼神翻滾著沉暗的,眼底映著的隻有雲湄。雲湄不認得蔣寬,隻略略點頭,溫柔恬淡,雲卿亦不覺有它,坐上轎子便走了。

蒹葭對雲卿這遭罪的手腕子早已經無話可說。看著蒹葭小心翼翼地上藥,雲卿的思緒卻在慕垂涼那句話裏兜兜轉轉地繞不開。

“夏晚晴若知道你是死在這兒,你猜她會不會氣活過來?”

夏晚晴,夏晚晴,這個人怎麽會知道夏晚晴,這個人他究竟知道些什麽?

鎮定,雲卿跟自己說。她努力回想今晚,衣飾,姿態,眼神,動作,言辭,甚至發呆,都找不到一丁點兒可能的漏洞來。許是慕垂涼過於親切,讓她少了幾分防備,那麽究竟哪裏出錯了?

還是說,他早就知道了?

慕垂涼、慕垂涼、慕垂涼……

“怎麽了?”蒹葭問。

雲卿看門窗緊閉,歎了口氣說:“咱們這位四族之子,你怎麽看?”

“四族之子麽?”蒹葭偏頭想了許久才說,“我倒從沒信過蔣、裴、葉、慕願意真心栽培四族之子,有這心思,還不如用心教導自家兒孫呢!不過慕少爺倒是極佳的,現如今被四族當馬前卒用,在外開疆拓土,在內調解糾紛,他倒做的熟慣,常聽人稱讚。”

“是麽……”雲卿隱約覺得哪裏不對,卻又說不上來。

蒹葭點頭說:“是這樣沒錯,這位慕少爺的確厲害,他可是慕老爺子慕重山親自選中又帶在身邊多年栽培的。就說我們最近要查的慕四爺慕九章,好幾日了都查不到什麽,而據說慕四爺那邊一直是慕少爺照顧的。遇上這樣的對手,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對手麽?

雲卿一低頭便想起慕垂涼抿嘴淺笑時嘴角勾起的弧度,心想,她還真不大想和這樣的人做對手。